時間里的人（組詩）

吉日草

空 瓶

——“請問是誰擋住了風”

是誰退守此在的窄門

致密，幽閉而自持

花蝶短促的振翅，于瓶口閃動

安穩。守凈。如玉似瓷

居黑而知白。虛空。幽暗

踩向自身的足痕

以空饋贈，默受終極之水的洗禮

讓干燥的時光流遍全身

于收納中，回歸自在的深沉

注：“請問是誰擋住了風”引自阿特伍德的詩句。

2013，初雪速記

我們選擇飛翔，是因為翅膀選擇

遇見了風。我們選擇仰望

是因為善美如初，在舊的經緯，重生和降落

啊！寂靜、明亮，漫不經心的每一刻

大地眉目清朗，暖如故里，如我們

胸懷雷電，面容寧和。聽……萬物喧響如謎。

雪中行記

一度，前路不通。向左，向右，皆是迥途

聳聳肩——別在意，我們還可以逆施，倒行

“生活無須太多離奇，只要活著”，便是奇跡

只要持續行走，便能與雪光相遇，相契

旅居黑暗太久而險些瞎掉的眼睛，因此而被

引領

看見大地和天上的事情，看見雪白和血紅

隨緩慢的脈搏下沉——零下一度，零下二度

零下四十度……啊，沒關系。柔軟的心能夠感 知

生命在飛——仿佛一度哭泣過的，石頭的齏

粉

仍在播撒中喚醒和傳遞：帶著對死亡的，最辛

辣的嘲諷

慢慢收攏金黃的日落

慢慢收攏金黃的日落，于時間漸涼的灰燼里，

攤開

遭嫉的冷靜，成形，成拒絕打滑的冰

“一切智慧與黎明同醒。”一面固執的透鏡，受 光款待而隱匿。

注：“一切智慧與黎明同醒”出自印度古老經典《吠陀經》。

時間里的人

無所謂蔑視。無所謂冷淡，與贊美

“我前去，我前去，我并不知道要到哪里，但是

我前去。”

時間里的人，被時間之火顯影，攜帶事物的遺址

穿越榮譽。臣服于傲慢的月亮和冷闊的蒼穹

挖掘鳥的叫聲。埋種大地的隱衷

注：“我前去，我前去，我并不知道要到哪里，但是我前去。”——雨果

桃樹下

雨水帶回匿藏許久的事物。在桃樹下

我們兩腳空空，落英無聲

“誰若思想，雙手單純”，誰便能

攜帶深睡的耳朵，獨自存活

時間中去來，把世界遍尋與抱緊

是什么導致我們卸掉翅膀，又離開自身

三月的寂靜是殘忍的。你。我。

滿地桃花……而誰又能比誰活得更遠，更久

注：“誰若思想，雙手單純”語出馬拉美。

吃石榴

每一顆甜美的愛，都閉鎖于豐盈的內心

每一粒苦澀的死，都深埋在飽脹多汁的身體

里

當我剝吃一只石榴，仍感到了神奇——無論

遭遇愛，或遭遇死

為何所有籽實總能各領其命，總能冷酷無礙

又成團抱緊

單獨的魚

單獨的魚，留在枯萎的水中

搜尋流動的梯階。“單獨的花瓣只有一種顏

色”

單獨的光，走進彎曲的風里

喂養潮濕的春天。單獨的人被時間的胭脂染

藍

注：“單獨的花瓣只有一種顏色。”——詩人南子

浴 虎

一只水里的虎，經年潛伏

在我們的皮膚和血液里，充塞著隱喻

大海，以及海上的欲望，點燃了它

眼睛里的雨，閃亮而發燙

像一種生活，正朝我們步步逼近

一只虎：引爆震動的不安之源，幻想

憂傷或絕望。一絲恰到好處的警覺

與危險，又已戴上自我和防御的面具

與虎為伴。不是為了駕馭，而是

與之相處。一種未必穩固的依靠

將彼此拴得更牢更緊：當我們與虎

相互馴服，協力泅渡命運的火熱水深

蜂鳥之詩

耗盡微小的一生。以急劇顫動的翅翼，靠近蜜

借語詞的長喙——這凌空探出的神來之筆

啄向多舛時代和命運的紋樣、肌理與邊界深

處

搜尋每一星晦暗之火。汲取天啟的瞬間歡愉

江南三月

細細的楊柳只有腰身，沒有形象。誰無妄的枝條依舊，在新鮮的泥沼之上招搖，喃喃低語

此際，我該是一枚初初萌生的葉芽。允許有光

路過。允許有雨，垂放下柔軟的線索，把你輕

輕抽打

讓眼眸與水一道，起伏不定。讓花草在路上搖 晃，迷失

倘若沒有灼熱的吹拂，給春天留下陰影，江

南，算不得走遍

那樣的時刻，遠沒有到來

相信吧，那樣的時刻，遠沒有到來

——命運推搡著你，赤裸裸地袒露你

自以為是，卻似是而非的底牌

日光中，薰衣草般芬芳、堅貞的忍耐

“但是我們聞一次也就永遠知道了

血，聞起來只能像血腥味……”

當再度被無知、冷漠的硝煙吞噬

命運也已將人引領到了一支隊列的首位

——曾經，人們過度沉湎在蘋果味道的家國

尊嚴的高貴，謊言的卑劣，不過冰片之隔

讓那樣的時刻，被憤怒之火慢慢呈現：既然不

再有

誰，會為誰，“靠耕耘一片詩田，把詛咒變為葡

萄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