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的戰爭

王世虎

走到家門口，伸手按門鈴的那一刻，我還是條件反射地猶豫了一下。

自從春節回家時與父親大吵了一架后，我就慪氣再也沒有回來過。現在，我忽然站在了家門口，如果來開門的是母親那還好說，萬一是父親開的門，該有多么尷尬！

其實，現在想起來，那根本就是芝麻點的小事。當時，親戚朋友們圍坐在一起吃團圓飯，大家的興致都很高。幾杯酒下肚后，我和旁邊的大姑開起了玩笑，既是玩笑，不免有“譏笑”的意味。大姑聽完，嗔笑著打起我來，對面的父親卻板起了臉：“你怎么這樣和大姑說話？”我說：“爸，說笑呢！”大姑也笑：“沒啥，侄子和我鬧著玩呢！”“那能這么鬧么？都結婚的人了，還沒大沒小的。”父親厲聲道：“別人不知道，還以為我沒教養好呢！”我最反感父親這副態度了，節日嘛，鬧鬧才有氣氛，便反駁道：“爸，你別小題大做好不？”“混帳東西！”父親一杯酒朝我潑了過來……我和父親就這樣面紅耳赤地吵了起來，就像戰場上對壘的敵人。最后，父親指著我大罵：“你給我滾，老子沒你這種兒子！”我憤怒地看著父親，狼狽不堪地跑了出去。

這場“戰爭”之后，我就再也沒回過家了，雖然從城北到城南老家，不過一個多小時的車程。而每次往家里打電話，只要是父親接的，我就掛。

上個星期，妻子所在的學校分下來兩個轉正名額。按資歷和教學成績，妻子是很有希望的，但暗地里一打聽，其他兩個競爭對手的背景都不簡單。妻子急了，辛辛苦苦熬了這些年，不就為等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嘛，但我們抓破頭皮也沒想到辦法。眼看著離公示的日期越來越近，不得已，我只好了買好煙好酒去找父親幫忙，因為他的一個老戰友在教育局工作。

即來之，則安之。哪怕被父親大罵一頓呢，我也得試試。深呼一口氣后，我按響了門鈴。

門開了，是父親。看見我，他顯然吃了一驚。我低聲喊道：“爸！”父親卻一臉漠然地轉身進了屋。我的心一涼——看來父親還在生我的氣，讓他幫我去求人送禮，希望渺茫。

客廳里，有幾個客人在聊天，我都不認識，禮貌地打了聲招呼后，我飛快地鉆進了廚房。

看見我，母親又驚又喜：“兒子，你回來得正好，你爸來了幾個老戰友，晚上加餐，我正差一個幫手呢！”爾后，看到我手里提的名貴煙酒，又責怪起來：“你這孩子，回來就回來吧，還買啥東西呀，竟亂花錢。嘖嘖，還是高檔貨呢，你爸一準喜歡！”

“媽，不是——”我剛想解釋，母親卻兀自把菜刀塞給我，支使道：“去，把水池里的魚殺了。”然后，興高采烈地跑到客廳，向父親炫耀了起來：“老頭子，快看，咱兒子專門買來孝敬您的呢！”父親沒說話，幾個客人卻夸獎起我來。

很快，一大桌豐盛的飯菜就好了。父親和幾個戰友有些日子沒見了，酒桌上聊得熱火朝天，不停回憶著當年在部隊出生入死的戰友情，說著說著，四個大男人竟抱頭痛哭了起來。

吃完飯，父親又和戰友們打起了橋牌。幾個當兵的，聲音大得跟吵架似的。好幾次，我都想上前給父親說請他幫忙送禮的事，但一瞧他們那股熱火勁，根本容不得旁人插半句嘴。

晚上11點，見父親還沒有盡興的意思，我只有起身向母親告別。走到樓下，一陣寒風吹過，我的心里忽然有些難受和酸楚：難道，我真的和父親隔膜了么？這場父子之間的戰爭，究竟還要持續多久？

回到家，妻子忙湊上來問我事情辦得怎么樣了。我搖搖頭，說父親還在生我氣呢。妻子一下子癱坐在了沙發上，沮喪地朝我嚷道：“都怪你，沒事和老爺子吵什么？這下好了，徹底沒戲了……”而我，已經疲憊得不想再說一個字。

第二天早上，我頭暈暈地剛起床，忽然接到了母親的電話：“兒子，有個事兒忘記告訴你了，小娟轉正的事，你爸已經幫你辦妥了，你們別擔心。”

“什么？辦妥了？”我疑惑道。

“是啊！”母親說：“昨晚那個胖點的客人就是教育局副局長，你爸以前的老部下。你爸平時多要強多在乎面子的一個人啊，這次為了你，親自上門卑躬屈漆的邀請別人，可算是豁出老臉了！”

“什么？我爸他……”我頓時有些羞愧，原來我錯怪父親了，他一直把兒子的事放在心上呢。

“兒子，你爸昨晚高興啊，都喝醉了，我好久都沒見他那么高興過了。”母親接著說道：“你爸睡下后，一整晚都在說夢話，叫著‘俺兒心里還想著俺呢，知道我過生日，專門買了好煙好酒回家孝敬我哩！……”

生日？昨天是父親的生日？我楞住了。沒想到，在這場沒有任何硝煙的父子戰爭中，我終究還是輸給了父親的無私和博愛。拿著手機，我再也忍不住，撥通了那串久違而熟悉的號碼，剛叫一聲“爸”，便已淚流滿面……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