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直的尺度

□清風慕竹

河東（今山西永濟）人趙綽素以正直聞名，隋文帝楊堅便提拔他擔任了大理寺少卿，相當于最高法院的副院長，以促進公正執法，沒想到，這一任命卻給文帝自己帶來了不少煩惱。

公元597年，大理寺掌固來曠向文帝舉報說，大理寺執法官吏對囚犯量刑定罪太寬。這個舉報并沒有多少實質性的內容，無非是說現在對犯罪分子還不夠嚴厲。此時的隋文帝正熱衷于嚴刑峻法，所以來曠立刻得到賞識，提升了政治待遇，文帝讓他每天早晨站在五品官員的行列中參見。來曠一招投石問路見到了成效，當官的欲望迅速膨脹，又一封舉報信遞了上去，這次直指他的頂頭上司趙綽，說他違法釋放囚徒。

執法犯法這還了得？文帝馬上派出了多部門組成的調查組進行徹查，結果純屬子虛烏有，根本沒這回事。舉報不實，而且以下犯上，文帝非常憤怒，下令將來曠斬首。

按理說這時最高興的莫過于趙綽了，因為來曠一旦誣告成功，那就意味著腦袋搬家的就是他，文帝重懲來曠擺明了也是要為他作主出氣。可這個時候，第一個站出來反對文帝決定的，正是身為受害人的趙綽。他勸諫說，按照法律，來曠構不成死罪。君臣爭執起來，文帝一怒之下，站起身，一甩袍袖，進后宮去了。

擱一般人身上，看到皇帝動怒，早嚇得汗濕衣背，回家寫檢查去了，可趙綽沒有一點害怕的樣子，腦子一轉，讓人稟報文帝說：“我不再談來曠的事情，我還有別的事沒有來得及奏聞。”文帝一聽趙綽有服軟的跡象，面色也柔和了不少，就讓他前來進見。誰知見面后趙綽稟告說：“我犯了三項死罪：身為大理寺少卿，沒有能管制約束住屬下來曠，使他觸犯了朝廷刑律，這是第一；犯罪嫌疑人不當死，而我不能以死相爭，沒有維護法律權威，這是第二；我本來沒有別的事，而以妄言誆騙，求見陛下，這是第三。”

這哪里是服軟，簡直是不依不饒啊。文帝很無奈，好在獨孤皇后恰好在座，忙打圓場，當即賞賜趙綽兩杯酒，連帶著盛酒的金杯也賞給了他。因此得以免除一死，被流放到廣州。

這件事剛剛平息不久，君臣二人就發生了第二次交鋒，這次交鋒的火藥味兒更濃。

時任刑部侍郎的辛亶是個官迷，有一天他府上來了個算命先生，胡說什么穿紅褲子能升官，無非是想蒙倆錢花，可辛亶卻深信不疑，第二天他真就穿上一條紅褲子上朝了。在肅穆的朝堂之上，辛亶的紅褲子分外扎眼，文帝很奇怪，問他怎么回事。得知事情原委后，文帝的火暴脾氣又爆發了，將這一封建迷信活動上升到了巫蠱的高度，怒斥他說：“官職是天子對臣下的恩賜，做臣下的應該兢兢業業，恪盡職守，才能獲得升遷。辛亶想升官想得居然玩起了巫蠱之術，真是天理難容！”隨即下令將辛亶推出去斬首。

在大臣們嚇得都在擦汗時，趙綽奏道：“依據法律，辛亶不應該定為死罪，我不敢遵旨。”

文帝愈加憤怒，盯著趙綽說：“你敢抗旨不遵，我看你是活糊涂了，只知道憐惜辛亶，就不知道憐惜你自己嗎？”于是命令左仆射高穎將趙綽拉出去處斬。

趙綽面不變色心不跳，平靜地回答說：“陛下寧可殺了我，也不能殺辛亶。”說完，自行走到朝堂上，脫下官服等候處斬。過了一會兒，文帝派人問趙綽說：“怎么樣？你現在改變還來得及。”趙綽回答道：“我一心一意執法，不敢顧惜自己的生命。法律制定后，必須要嚴格執行，否則就會失去它的威信。我這是為陛下的江山社稷而堅守法令，希望我死后陛下不要忘記我說的話。”

這可真是死不改悔，文帝氣得再次拂袖而去。過了好久，文帝才漸漸平靜下來，下令釋放了趙綽，也沒有殺辛亶。第二天，又向趙綽道了歉，并賞賜給他三百匹綢緞以示嘉獎。

不知是皇帝的鼓勵起了作用，還是與皇帝斗其樂無窮，趙綽不僅不懂得以皇帝的顏面為重，還變本加厲，管的事也越來越多了。

文帝是個開明之君，這些事雖然都讓他一時不痛快，但卻讓他了解了趙綽的誠實正直之心，對他給予了越來越多的信任，常常請他到宮中議事，評議朝政的得失。這種待遇遠非給點錢物的賞賜可比，令當時的朝臣們羨慕不已。

趙綽的正直，最為可貴之處在于，一把尺子量到底，對權貴尺寸不減，對百姓標準不增，不因面對的是自己的仇人而嚴厲，也不因面對的是皇帝的威嚴而軟弱。尺度的正直，源自人格的正直，趙綽的強硬，實際上是一種人格的硬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