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口哨的男孩

綠茶

男孩14歲，他的母親帶他到我家里來玩。一進門她就對男孩說，快喊阿姨，見人要主動打招呼才有禮貌。

阿姨好。男孩靦腆地沖我說，嗓音透著變聲期的沙啞，他的眼睛看著腳下。

兒子，你喊阿姨時要看著阿姨。他的母親摸著他的頭說。然后笑著沖我說，我這個兒子啊，跟他爹一樣，太內(nèi)向了。

我忙著把他們讓到客廳沙發(fā)上坐下。男孩坐在他母親的身邊，依然靦腆地微笑著，但是不說話。他的媽媽則在不停地說，包括努力地讓自己的兒子說話。

兒子，你告訴阿姨剛才我們一路上都看到了些什么。

這話像是學(xué)語期幼兒的媽媽對孩子說的話，啟發(fā)孩子學(xué)會表達，而這個男孩14歲，讀初二了。

他不吭聲。他的母親自己倒是一五一十地講起一路上看到的大學(xué)校園里的各種學(xué)生社團活動，順帶對兒子進行一番高瞻遠矚的教育：兒子，到了大學(xué)就是為將來進入社會做準備的，一定要參加各種活動……

我笑了，說，你這真的是無時無刻不在教育兒子啊。還有，你什么都幫兒子說了，兒子當然樂得不開口了。

我著急啊，她說，我兒子就是不愛說話，上課不發(fā)言，老師把他叫到辦公室談話，他也不吭聲，跟他爹一個樣。

她的語氣里透著對丈夫的不滿，而兒子卻用近似于父親的表現(xiàn)站在了他的父親那邊。

我問男孩：你們老師問你話的時候你不回答，把老師弄得很著急時，你的心里是不是特別得意？是不是想著，哼，我就是不說話，看你們能把我怎么辦？

男孩笑著點點頭。

我對他的母親說，你看，不說話其實也是一種策略，也是在表明態(tài)度。你越是要他說，他越是用沉默對抗。急的是你，不是他。

她一臉苦笑，說，拿他們沒辦法。

然后，她指著我女兒畫的畫對兒子說，你看姐姐畫的畫，你覺得怎么樣啊？哪里畫得好？她又在誘導(dǎo)兒子說話。

男孩看著畫，不吭聲。她說，兒子，你看姐姐有這個愛好，你現(xiàn)在找到自己的愛好了沒有？

男孩搖搖頭。其實我知道他有一個愛好，拆裝各種電子元器件，可是他的母親對此極力反對。我可不想他將來和他爹一樣當個電腦工程師，她說。再次否定丈夫。男孩看著自己的母親，不吭聲。

對了，我以前聽你媽媽講過，說你的口哨吹得不錯，要不，吹給阿姨聽聽。我自作聰明地在一邊說。我想引導(dǎo)這孩子說話，我不知不覺感染了朋友的沉默恐懼癥，站在了她的陣營里。

對啊對啊。我兒子口哨吹得不錯，經(jīng)常在家里吹著口哨東晃晃西晃晃，來，吹給阿姨聽聽。

男孩撮起了嘴，但是，發(fā)不出聲來。

阿姨好想吹口哨，小姐姐也想學(xué)，但是沒有老師，你可以當老師哦。我說。

我的女兒倒是真的想學(xué)吹口哨，她下載了一首叫《口哨》的英文歌，里面有一段行云流水般的口哨深深吸引了她。

這時，我的女兒從書房走過來，把手機里的那首歌放了出來，歡快的歌唱之后，是一段口哨，十分悅耳。

男孩吹了幾下，卻沒有發(fā)出聲音，然后就放棄了。

他的母親一直看著自己的兒子，看他吹不出來，便自己撮著嘴開始吹，發(fā)出來的卻是噓尿一樣的聲音，我們都笑了。

兒子，快點，吹一段口哨給我們聽聽嘛。她近乎帶著哀求。

男孩無奈地看著她，說，我吹不出來。

我們只好放棄了努力——他的母親想讓兒子吹出口哨來證明他擅長吹口哨的努力，我誘導(dǎo)男孩吹口哨證明我可以調(diào)動這個孩子的努力。

后來，我們又七七八八地聊了一會，他的母親帶著他告辭。

就在關(guān)上門一秒鐘之后，我聽到樓道里傳來了一聲清脆的口哨聲。我以為是錯覺，但是女兒說，她也聽到了。

男孩勝利了。

（李志薦自《情感讀本·意志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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