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炘
1……
一直聽說,不能送鞋給戀人,否則那人一定跑。我半信半疑,在男朋友的鞋慘不忍睹時,才買了一雙給他。
結果,我們分手了。
我心想,要分也不能在這時候,大過年的,而且真中了鞋的魔咒。我從陜西堅持到四川,從四川緊握到北京,最后還是沒能抓住他拼命想跑的心。
那晚,我在北京,借住在男閨蜜家。他叫思達健,我們都叫他死大賤,簡稱大賤。他一直不接受,朋友們就風情萬種地叫他,賤兒。拉著好長的音調,聽得他胃酸上涌,直呼,還是大賤好。
從此,他正式成為大賤。
此名一出,他犯賤的品質還真日趨明顯。
周末出去玩,公交車上擁擠無比。一個豐滿的姑娘夠不到上面的扶手,旁邊的扶手又擠不進去,只能在人群中晃來晃去。
見姑娘一遍遍說著對不起,大賤硬擠出一點空隙,讓姑娘和自己一起抓穩。
車停停走走,人卻只增不減,姑娘死抓扶手,最后整個身體貼在了上面。又到一站,姑娘憤憤踩大賤一腳,丟下一句流氓,轉身飛下車。
我們幾個女生目瞪口呆。
大賤愣了半天。
閨蜜譏笑道,賤哥,你都不挪一下,口味真重啊。
2……
我們都不敢替他設想未來。
我們只知道,除了徐盈盈,他唯一熱愛的就是音樂。大學畢業,他選擇北漂,一邊工作,一邊做著白日夢。在北京三環以外租了一居室,每天晚上在酒吧駐唱,回來得很晚。
他家永遠像凌亂的錄音棚,除了廚房,滿屋子都是樂器。晚上上廁所必須清醒,否則一不小心,各種樂器就會出聲,將你嚇個半死。
我去的那天,他下班后就沒出去,在廚房燉湯給我喝。
我在房間上網聊天,其實是找男朋友說事,因為不想分手。可有些事情,你再堅持不去接受,最后注定是輸。
我眼淚噼里啪啦打下來,奪門而逃。
北京入冬以來下的第一場雪,據報道,這場雪已經大得封鎖了道路。我踩一腳,陷下去;使勁拔出來,再踩一腳,繼續陷下去。
舉步維艱。
多么像愛情,需要你那么努力地將自己拔出來,可路還需要繼續走,于是你又深深地陷下去。你努力擺脫,不想讓腳陷下去,可是不可能啊,你踩它就一定會陷。
我用盡全力奔跑,只聽大賤在后面追著喊,感覺天人在交戰,可就是跑不快。用腳使勁跺著地上的雪,憤恨到極點,最后坐在雪地里仰天長嘯。
大賤蹲在我面前,問我到底怎么了。
我扯過他的衣領,一遍遍問,為什么不要我了?
大賤說,有什么事,我們回去慢慢說,你這樣會凍壞的。
他想拉我起來,我不依,就看著兩個人呼出的氣流,在路燈下散去。
他沒辦法,就看著我哭,并把自己的大衣給我披上。我一把鼻涕一把淚,全部抹在他衣服上,直到一點力氣也沒有。
3……
大賤請了兩天假,在家陪我。
窗外的雪毫無退意,我裹著被子,高燒不斷。他除了燉湯,就是安靜地坐在客廳,連電腦都不敢開。
我稍好了一些,他就使勁逼我吃東西。
他無奈地說,你發現沒有,每次你來北京,你們都要大鬧分手,而且都在冰天雪地的冬天。
我說,滾!
立即將他攆出家門。
他在外面吼,這是我家啊,你一個人不怕啊?
我裝作聽不見,只在屋里瘋狂地哭,哭到不知不覺睡著,醒來已經是第二天清晨。
打開房門,他果真不在;拉開家門,他正站在樓梯口,和一個女孩說話。我看不見女孩,只聽見聲音。
我問她是誰,大賤舌頭打結,說是同事。我隨口一續,你喜歡她?
他扭頭不看我,只說,我在門外守了一夜,都要凍死了。
我說,那你怎么不進來?
他說,我沒帶鑰匙。
我說,你活該!
4……
高燒已退,雪花依舊飛奔而來。
我看著食譜,在廚房做壽司,大賤在客廳玩琴鍵。琴聲清脆,曲調婉轉,他輕唱:最肯忘卻古人詩,最不屑一顧是相思,守著愛怕人笑,還怕人看清;春又來,看紅豆開,竟不見有情人去采……
我聽得眼淚筆直往下掉,拿著鍋就沖出去,敲他的頭:“你還嫌我不夠難受啊?”
他抱著頭,一躍而起,你是紅太狼啊。隨后又拿起吉他,飛速撥弄琴弦,用力唱:誰說你長得不是很美,除了你,我不再愛誰;等頭發白了,迎著余輝,那天該有多明媚……
他站在廚房門口,越唱節奏越歡快,一直到我把飯做好。
大賤說很好吃,我也覺得味道不錯,只是沒胃口。突然發現自己會做的飯,還挺多的,但大部分都沒給男朋友做過。因為總想給他最好的,卻看不出他最愛什么,總怕做的不合他胃口,縮手縮腳,最后連自己會做什么都忘記了。
其實愛情,不需要太用力,反而給出的往往最好。
大賤說,我明天得去上班,不然要扣工資了。
次日中午,我在廚房忙活,聽到有人敲門。打開門一看,我的天,是個陌生的胖子。不是一般的胖,是那種只有在電視上才能看到的,把眼睛都給擠沒了。
“你好,我是思達健的朋友,他讓我來看看你。”
我一頭霧水,半天才說,那,那你進來坐吧。
我讓他坐沙發,他說還是坐地板吧,上次把沙發坐塌陷了,賠了一千多呢。
胖子說,我是大賤的助手兼伴奏,他怕你出事,讓我來看看。
我心想,你來了,我才出事呢。
胖子說,他打電話說你被甩了,痛不欲生……
我一躍而起,你才被甩了!
胖子說,我就是被甩了啊,大賤都告訴你了?
話不投機半句多,我胸口的火往上冒,拿起電話就喊,死大賤你給我回來!
5……
大賤走不開,就打電話給胖子,讓他把我看好。我鎖好房門,坐在床上又氣又急,眼淚不自覺地涌出眼眶。
大賤回來,已是黃昏。胖子一把抓住他,說,你快進去看看吧,她都悶了一下午了。
我掀開門,扯著嗓子喊,我被甩了,你怎么不拿去寫新聞頭條啊?
他倆面面相覷,胖子逃走。
為了將功補過,大賤答應晚上帶我去酒吧,只要我保證不喝酒。其實不是真的喜歡那種地方,只是不愿意獨自流淚,只是想放縱一下自己,看是不是真就不那么難過了。
將我安排在離舞臺最近的地方,大賤開始唱歌,一首接一首。燈光忽明忽暗,翻轉出時隱時現的身姿,曖昧在酒精間曼妙生輝。他不斷看向我,仿佛一不留神,我就會潛逃入夜。
忽然,燈光一暗,一個男孩點了《做我老婆好不好》。鋼琴輕起,伴奏徐來,整個酒吧都陷入柔美之中。
眼淚涌出來,我擦掉;再涌出來,我擦掉;繼續涌出來,我沒去擦。它像關不緊的水龍頭,不斷流出水來,一滴一滴,周而復始。
胖子端著酒杯,來給我道歉。我奪過他的酒,灑了一半,另一半灌進胃里。“啪”的酒杯敲桌,我盯著胖子說,這是我男朋友給我唱了很久的歌,我不想聽了,我要聽《死了都要愛》。
胖子轉過身,對大賤喊,《死了都要愛》,雄起!
我說,又不是賑災,還要喊雄起。他說,這是四川話,加油的意思。
我又哭得七零八落。
大賤跟其他人做了交代,匆匆跑下來,問怎么了。
他猛敲胖子的頭,跟你說了多少次,她被四川人甩了,你還提!
胖子說,又不是所有四川人都甩她了……
甩。這個字再次劈得我頭昏眼花,拍著桌子喊,甩你個頭啊!
大賤叫我跟他回去,我不肯,說還沒玩夠。我酒量很不好,但沒有醉,只是感覺眼前的一切朦朧得剛好,叫人好想把心中的壓抑一吐為快。
無厘頭地說了很多,大賤叫胖子拿酒。胖子拿來酒,他連喝三杯,眼神愈加迷離,自嘲著開始說徐盈盈。
徐盈盈是美術系的,比我們高一屆,身材小巧玲瓏。大賤從大二的聯誼會上喜歡她,有事沒事就獻殷勤,最后得知人家有男朋友。后來聽說她在北京,他畢業也來到這座城市,在朋友網找到她的地址,直接住她旁邊。
一年多的時間,他們已相當熟悉。后來聽說她分手了,大賤表白卻屢次失敗,問為什么,她說放不下。
大賤堅持照顧她,每晚給她打電話,又不知道說什么,就說打錯了。
那么爛熟于心的號碼,我怎么會打錯呢?不過是想你了,想聽聽你的聲音,卻又無法告訴你思念的滋味。
大賤猛喝一杯,說,我不會放棄的。
胖子哭了,說,你們這根本不叫被甩,我才是……
那晚,我們走在凌晨的街道上,踏著厚厚的雪,對著漫天飛舞的身影,斷斷續續地唱:
有誰能讓我沉醉,像陣風輕輕飛,但是你卻讓我醉,只不過清水一杯;有誰能讓我喝醉,忍不住掉眼淚,但是你卻讓我醉,我心中的珍貴……
6……
雪漸漸停下來,我回西安,胖子也跟過來。玩了幾天,他回四川,問我要不要過去玩。我說,去哪兒都不去四川,我討厭死那個地方了。
胖子笑沒了眼睛,說,總有一天,你會重新愛上那個地方,而且比以前更愛。
他走后,我去了紅豆之鄉,幾個月后回西安。
西安最美的季節,就是初夏,一切都剛剛好。在最美的景色里,讀一本好書,是很愜意的事情,但我還是被電話鈴聲吵醒。只聽那一頭,哭不是哭,笑不是笑的。
我說,大賤,你沒瘋吧?
他斷斷續續說,姐,我有女朋友了,徐盈盈。
原來他在音樂比賽中順利晉級,現場跟徐盈盈表白,她終于點頭。
突然想起在北京,他每晚讀文字給我催眠,有一天他念到——
我們喜歡說,我喜歡你,好像我一定會喜歡你一樣,好像我出生后就為了等你一樣,好像我無論牽掛誰,思念都會墜落在你身邊一樣。
而在人生中,因為我一定會喜歡你,所以真的有些路是要跪著走完的,就為了堅持說,我喜歡你。
大賤說,我送了徐盈盈一雙精致的高跟鞋。
我說,你不怕她跑掉啊?
大賤說,你覺得呢?
胖子說得對,我比以前更愛四川,因為那是我見過最美的地方。愛上一座城,是因為一個人,就像我因為你,開始喜歡龐龍的歌,可最終發現,他的歌里有我最愛的元素。
我聽著他的歌,走進那座城,那漫山遍野的風景,是你的影子。你的一顰一笑,你溫熱的手掌,你輕盈的步伐,都在這里盛開。
我想你,卻沒法告訴你,只被時光默默記住。
既然找不到一個放棄的理由,那就把思念寫進每一縷晨光里,拋向你所在的方向。不求你會明白,只是想有一天你能路過,看到我已在這里刻滿你的名字。
如果你能停下來,看看我,我還會執意送你一雙鞋。因為我們都明白,你真的愿意留下來,就算是風火輪,也無法帶你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