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鄉(xiāng)間流浪的狗

權蓉

1

鄉(xiāng)里人愛狗，一條狗要去世了，都是挖個坑埋了，主人想起來，還要哭一回。

有個在外的叔叔回來看到村里的狗，說長得這么好打來吃肉，便被視為壞蛋。

村里的狗極其兇猛，很多還是放養(yǎng)的，我這樣一年回兩次家的選手，回去被鄰家的狗當成壞分子擺開架勢要撲過來堵在院子門口是常事。嚇得叫我媽來解圍，她一邊鄙視我在自己家還被別人家的狗圍攻，一邊又奚落我，連狗都知道你是個陌生人。

2

為了和平，回家第一頓狗飯都是我去喂，十足十的討好，不指望別人家的狗圍攻我時它來幫忙，但求在家的時日它不抽冷子給我來上一口。見我卑躬屈膝的樣兒，家人又啼笑皆非地給一頓念叨，說自己家的狗哪里能咬你。

我理直氣壯，不是討好，是因為它是我們家一份子。

3

這話倒不是矯情，狗的確是一個家的一份子。

村里人出去打工，孩子托給誰，家托給誰，其他的畜生頭口托給誰，都是要考慮的。

豬啊雞啊牛啊鴨啊這些都可以賣了，狗卻不能賣，和孩子一樣，得寄養(yǎng)。

如果以后還落到村里過活，再把它接回來。

4

可是出去的人漸漸多了，能寄養(yǎng)孩子的家庭越來越少，更別說狗。

孩子們帶著留守兒童的名號長大自立了，狗，只有流浪。

有老人看不過，便把要寄養(yǎng)的狗都收到自己家來，這里面，便有五爺。

5

五爺是鐵路工人，退了休回村里來養(yǎng)老，孩子們都在外面，獨居的他自己養(yǎng)了條黑黃色的狗。這條狗極其得寵，又是家主，所以附近寄養(yǎng)在它家的狗，都得為它狗首是瞻。我每年年中回去，見它帶領一幫它的手下風馳電掣地在大路上狂奔，都自覺地退到路邊給讓開。

6

這次回去，五爺病重，我要去他家看看，還沒進屋，他卻離世了。

人們回來，按村里的規(guī)矩辦了葬禮，下葬那天早上，送葬的隊伍后面跟了他喂養(yǎng)過的那群狗。人們這才想起，財產(chǎn)什么的都處理了，這群狗也得安置。

7

各家的狗各家?guī)ё哒倚碌胤剑晌鍫數(shù)墓啡ツ睦铮孔詈鬀Q定把它放到五爺親家里，因為那狗太兇，好歹是認識的人，能養(yǎng)住。可把它牽走了，它自己又咬斷繩子回來了。

坐在它的老窩里，好像什么也沒有發(fā)生過。

我媽見到這樣，便派我給它送飯，說讓它待上一陣就好了。

8

小時候被狗咬過，極怕它們，可這狗又不能不管。硬著頭皮端飯去，還沒走到屋子前，它倒轉(zhuǎn)變了兇狠的性子，轉(zhuǎn)身給跑了。我端著碗想喚它回來，可張了張嘴，突然發(fā)現(xiàn)，除了已經(jīng)去世的五爺，好像沒有人知道它叫什么名字。

9

做一條心有舊主又寄人籬下的狗，在如今越來越窄的鄉(xiāng)間，大約也是種流浪。

關心摘自《文苑》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