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我唱支歌吧

阿瑟·米爾沃德

倫敦兒童醫院的一個病房里，除了我兒子艾德里安，另外還有七個孩子：卡羅爾、伊麗莎白、約瑟夫、赫米亞、米里亞姆、薩利和弗雷迪亞。他們中最小的是我兒子，只有四歲，最大的是12歲的弗雷迪亞。除了伊麗莎白，他們都患有白血病，他們活在世上的日子已是屈指可數了。

十歲的伊麗莎白長得非常漂亮，藍藍的眼睛，金色的頭發，十分惹人喜愛。當我去看望我兒子時，孩子們說伊麗莎白做完這個療程，就要離開這里，回家去休養一段時期，他們都對她戀戀不舍。不幸的命運，使這些孩子相依為命。他們共同分享一切，甚至分享他們的父母之愛。

伊麗莎白的耳根后面做過一次手術，但她的耳朵仍漸漸聾了。病情惡化得很快，再有幾個月她就會失去全部聽力。她十分愛好音樂，天生有一副好嗓子，而且很希望成為一名出色的鋼琴家。但是，命運對她的安排使這一切都成了泡影。她卻從未因此而抱怨過，只是在沒人時，才偷偷地傷心落淚。

伊麗莎白熱愛音樂勝過熱愛世界上的一切。每次，我給兒子鋪完床，她總是向我點點頭，招呼我到娛樂室去。晚上的娛樂室是安靜的。她坐在一張大皮椅上，讓我緊挨著她，然后拉著我的手對我說：“給我唱支歌吧。”

雖然我沒有美妙的歌喉，但只要我能哼出調來，我就不忍心拒絕她的請求。我把臉對著她，使她能看到我的嘴。我盡可能地唱得清晰些，每次總是唱兩支歌來完成“特邀演出”。她總是那么認真地聽著，享受著這并不動人的歌聲。完了，她就在我的前額上飛快地落下一個吻，以示她誠摯的感謝。

其他孩子都為她的不幸而擔憂，他們很想為她做點什么而使她快樂起來。在弗雷迪亞的提議下，他們經過討論，決定去找照管他們的護士希爾達·柯爾比。柯爾比是個高而清瘦的年輕婦女。她長得不漂亮，甚至可以說有些難看。可是孩子們以及這些孩子們的家長都十分喜歡她。柯爾比聽了孩子們的想法很驚訝，大聲說：“你們要在三個星期后開一個音樂會來慶祝伊麗莎白的11歲生日？你們一定是瘋了吧！”可當她看到孩子們一個個垂頭喪氣的樣子，她又說：“你們是瘋了。不過，我還是愿意幫助你們。”

柯爾比說完就來到護士值班室，給離醫院不遠的一個音樂學校打電話。“請轉告瑪麗·約瑟夫姐姐，”她對那兒的值班員說，“告訴她晚上在家里等著，希爾達·柯爾比有要緊事找她。”

一下班她就去了音樂學校。她的朋友瑪麗·約瑟夫姐姐是那兒的音樂教師。

見到瑪麗，柯爾比問：“有沒有可能在三個星期內，使一些從未受過音樂訓練的孩子開個音樂會？”

“完全可能。”瑪麗說，“這不僅只是可能，而且完全可以。”

“太謝謝你了，瑪麗姐姐。”柯爾比高聲叫道，“我就知道你一定能幫我的忙。”

“等等，柯爾比，你先別謝我，我總得知道是怎么回事吧。”

20分鐘后，在音樂學校的岔路口，柯爾比向瑪麗道別：“不管怎么說，真是太謝謝你了！”

柯爾比回到醫院。當伊麗莎白像往常一樣去接受治療后，柯爾比把事情經過告訴了孩子們。

“她叫什么？”弗雷迪亞不相信地問，“她怎么叫瑪麗·約瑟夫？”

“她是個修女，弗雷迪亞。她在倫敦一所最好的音樂學校里當老師。聽她的一堂課本來是很貴的哦。不過她是準備免費幫你們排練的。”

事情就這樣定了。在瑪麗姐姐的指導下，每天，當伊麗莎白去接受治療后，孩子們就開始練習。但怎樣使九歲的約瑟夫也能參加這次音樂會，就成了大問題，因為他的聲帶剛動過手術，發不出聲來，可又不能把他落下。

當瑪麗注意到約瑟夫看見別人都分到了一部分唱段而露出渴望的眼神時，她就對他說：“約瑟夫，你會在這次音樂會中用一種特殊的方式幫助我。你和我一樣，都叫約瑟夫，那么你就坐在我身旁幫我翻樂譜吧。”

約瑟夫的眼睛亮了一下，但立刻又含滿了淚水。他在一張紙條上歪歪扭扭地寫下一行字：“瑪麗姐姐，我不識譜。”

瑪麗微笑著坐在這位焦急的孩子身旁。“別難過，約瑟夫。”她安慰著他，“我會幫助你的。”

簡直難以相信，不出三個星期，瑪麗姐姐和柯爾比把這些沒有一點兒音樂天分的瀕臨死亡的孩子，訓練得能開一個像樣的音樂會了，并使一個既不能說又不能唱的孩子，成了一個熟練的翻譜手。

同樣使人驚奇的是，這個秘密居然保守得很好。當伊麗莎白在她生日的那天下午，坐著輪椅來到醫院的小教堂時，她感到非常驚訝。她那可愛的臉龐因興奮而漲得通紅。她向前傾著身子，忘情地聽著。

聽眾們——十位家長、三名護士坐在離舞臺稍遠的地方，他們難以看清孩子們的臉，可他們能清楚地聽到孩子們唱的那些深受伊麗莎白喜愛的、有些走了調的歌曲。

音樂會開得非常成功。伊麗莎白說這是她所過的生日中最愉快的一個，孩子們也因此感到驕傲與幸福。約瑟夫激動得流出了淚。我敢說，我們當中一定也有人流了淚。人們對這些孩子所受的精神折磨、肉體痛苦、死亡的威脅等寄予了深切的同情，但是，使人們感動的是：孩子們對生活充滿了信心和希望，他們所表現出來的那種不屈不撓的精神，令人敬佩！

我沒有這次音樂會的節目單，也寫不出激動人心的好文章。然而，我卻要說，我從來未曾聽過，也不可能再聽到比這更美的音樂了。只要一閉上眼睛，我就能清楚地聽到音樂會上的每一個音符。

許多年過去了，音樂會上的七個孩子——六位歌手和那個翻樂譜的約瑟夫都已經長眠了。但是，我敢肯定，已經結婚并正在哺育她的金發碧眼的小女兒的伊麗莎白，一定還會記得那七個孩子的歌聲，因為這是她失去聽力前，所聽到的這個世界上最后的，也是最美的聲音。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