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末,沈陽。
宋玉州第一次走進我們辦公室。跟其他來送餐的人不同,他很年輕且穿著得體,黑色的尖頭皮鞋透出幾分時尚的味道。放下快餐收完錢,他沒移步走人,反倒跟我們聊上了。
下午6點多,辦公室只亮著半壁燈。半明半暗間,26歲的宋玉州說:“我就是送餐公司的老板。”他的語氣既不張揚,也不得意。以他為自己設定的目標來看,這只是青春路上的短暫一站。
回頭看,宋玉州青春的華彩是在大學時開啟的。當然,這并不意味著之前沒有故事發生。
他生在丹東農村,父母務農,偶爾外出打零工。農家子弟要想出人頭地,考大學是一條正路。宋玉州也一直在踐行此路,直至高考。“高考發揮有些失誤了,當時身體不好。”
停頓片刻后,他坦白了,“實際上是別人抄我的卷子,被抓住后我倆都被攆出了考場。”宋玉州說,按照平時的學習成績,自己能考上一本院校。結果出來,一塌糊涂,他只能填報撫順一所籍籍無名的二本院校。
母親很不滿,熊他,看你考的什么玩意?宋玉州年輕氣盛,說我出去打工,自己掙學費。“你最好明天就走!”母親的話讓他覺得很傷自尊。第二天,拎著包他就到了沈陽。那一年他19歲。
舉目無親,身上只有300元錢,宋玉州很快見識到了社會丑陋的一面。他在下車的南站登記求職,中介給他介紹了一份搬運啤酒的工作,收取中介費160元。說好干一天120元,3天后他就被辭了,“說我干不動。”
宋玉州想結清工錢,對方橫眉怒視,“你耽誤我老事了,還想要工錢?給你個生活費滾蛋!”宋玉州只得捏著50元錢走人。很久之后他才知道,這是黑中介的把戲,以介紹工作為名行騙。
在10元錢的小旅店住了兩天,工作依然沒有著落,宋玉州第一次知道生存不易。他坐上火車,到吉林一個遠房親戚那跟著修路。36天,掙了1800元,后來這些錢成了他的學費。
如果沒有高考考場上的插曲,也許宋玉州的青春會是另一番模樣。“我本來夢想考西北農林科技大學,想辦法整治黃土高原,做一個名人。”多年后他笑言,那是個特別不著調的夢想。
進入大學,宋玉州顯示出不走尋常路的一面。
鍛煉首先來自學校的社團。有位同鄉是學長,在學生會工作。宋玉州向對方請教,大學里應該做些什么。“這個社會人才特別多,但人才不一定都會實現夢想。”學長告訴他,“是金子埋在土里就不會發光。”學長建議他,進入社團培養特長,展示自己。宋玉州成了學生會一員。
象牙塔也是社會,學生會則是這個小社會的高度濃縮。在這里,有互相競爭,也有權力心術,宋玉州自認開了眼界,“成長特別快”。一年后,他從學生會部門40多名學生中脫穎而出,當上了部長。這個結果足以證明,他對社會適應能力之快。
不過,社團工作只是宋玉州成長的一個側面。私下里,他挖掘出了自己的另一種特長:經商。
剛入學第一個月,宋玉州注意到很多同學沒帶涼席。“賣點這個應該能掙錢。”他到撫順車站批發了幾十床涼席,擺在校園里售賣。開學時,母親給了學費和一年生活費,這成了他的創業基金。
天公不作美,陰雨天稀稀拉拉持續了半個多月,生意冷清。后來日頭放晴,學校卻迎來評估檢查,不允許學生擺攤售貨。宋玉州到各個宿舍推銷。“哎哥們兒,我有朋友是賣涼席的,成本價處理要不要?”學生會的身份成了他的推銷利器。他告訴同學,如果從他手中買涼席,以后違反了紀律可以一切從寬。“我大學時挺會裝相的,哈哈……”最終,宋玉州的涼席售罄,沒有砸在手里。
之后,他經商的特長迅速顯現。宋玉州念的是汽車專業,學校要求每位學生的計算機必須過級。校外有計算機考試培訓學校,培訓費450元,在一名學長介紹下宋玉州報了名。看著培訓班的熱鬧景象,他意識到了其中的商機。
宋玉州有種驚人的早熟。他直接走到培訓學校的校長辦公室,商談代理事宜。“我在學生會工作,人脈廣。如果我做校園總代理,對你效果特別好。”憑著一腔熱情,他贏得了代理機會。最終宋玉州招生400多人,掙到了七八千元,人生第一桶金。
大學第一年,他還賣過文具,收購售賣自行車。幾番盈余,宋玉州有了新的夢想。“自己當老板,給別人開工資,那種感覺指定好。”
父母以務農為生,宋玉州的評價是沒見過太大世面。也因此,上大學前他對于未來的職業認識模糊。“就知道有人打工,有人當了老板。”
大一下學期,宋玉州撥通校園里張貼的中介電話,得到了一份家教工作。“中介費40元。”不過他教得不算成功,原因是鄉音太濃。“丹東話,哎呀,那味兒啊……”他略顯夸張地向記者展示丹東話濃重的“海蠣子味”。
宋玉州認為,做家教首先不是教得好,而是讓孩子喜歡你。“現在孩子個性很強,老師長得不好都會被拒絕。”但他覺得很多人并沒意識到這一點,宋玉州決定自己開辦家教中介。
租辦公室,配電腦,扯網線,宋玉州的公司在校園附近成立。啟動資金是他賺的第一桶金,還有一直沒上交的學費。“我跟老師說家里困難,等打工賺了錢一定補齊。”
宋玉州在學校里四處發傳單,支起桌子擺出音箱造聲勢,“整得特別大氣”。很多學生受吸引,登記了信息。
幾天后,他策劃了一場“T臺秀”:他訂下學校小禮堂,讓登記的學生挨個上臺演講,讓臺下的幾位學生家長打分、評判,從中選優。一時間,這成為學校熱門話題。
來打分的家長,都是宋玉州兼職家教時認識的。“我找到家長說,姐,現在好的家教老師不好找,我都替你們鬧心。現在我要搞招賢大會,你來坐一下,肯定能為孩子選到稱心的老師。”他很有鼓動的天分。
宋玉州選秀還有一個目的,給自己增加分量。來應聘的很多是大二或大三的學生,他們大多數對這個大一學弟持懷疑態度。“家長坐在那,學生會認為我有社會資源,他們覺得來我這做事是不容易的。”其實,選秀只是形式,最后所有愿意的學長都成了他的員工。
彼時,家教一小時收費30元。宋玉州把員工推薦出去,收費35元,賺取5元的利差。為了讓家長覺得價有所值,他給學長們培訓,教他們包裝自己,迎合學生。不過,起初業務并不景氣,學長們對他依然疑慮重重。
宋玉州開始在公交車上瘋狂投放廣告。“我就挑校門口那趟車,讓大家看到我的實力。”近兩個月時間,他花了兩千多元,幾乎是普通大學生半學期的生活費。
廣告出去后,業務有了起色。宋玉州最忙時身上帶著1部手機,4部小靈通。即便是上課,鈴聲一響照接不誤。班里同學都知道他的業務,很多人認為這是瞎折騰。老師也數次找他約談,勸他以學業為重。再后來,學校家教中心老師找來,希望他率公司加盟。
宋玉州拒絕了,“如果加入學校,那我的命脈不就完全掌握在老師手中了?”
考慮員工需求,與家長溝通感情,制定營銷方案,宋玉州忙得團團轉。
他的學業迅速下滑,“掛科很多”,但他絲毫沒有緊迫感。他認識一個學長,畢業后進了修車鋪,起早貪黑滿身油漬,每月薪水2000多元。“學得再好有啥前途?”
創業一年多,宋玉州感到越來越累,“能力上有欠缺”。一個社會朋友告誡他,先別急著賺錢,能力提升之后錢自然就來了。在朋友引薦下,他開始接觸直銷。
宋玉州參加了其中的潛能培訓,學習時間管理、目標設定,接觸到團隊建設的理念。他一下被迷住了,“改變了我的認知”。之后,他頻頻參加各種培訓。
大三下學期,宋玉州關了家教中介公司,因為他覺得直銷吸引力更大。“做直銷的這些朋友心態特別積極,比我做家教時的員工境界高太多了!”他把開公司掙到的一萬多元,全部投了進去。
宋玉州代理直銷產品,“人走到哪就賣到哪里”,一路折騰。學校里,他的身影越來越淡。他偶爾也回校,把產品賣給同學。他的業務能力直線上升,“最好一個月掙了一萬多元”。
他的學業近乎止步。學校里要求考一個技師資格證,按規定60分以下是初級,以上是中級。開考3分鐘,宋玉州起身交了空白卷。“0分也是60分以下,不也是初級嗎?”他告訴老師,自己一輩子也用不上這個證。
宋玉州說,弄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之后,覺得大學對他沒有一點意義了。最終,他肄業走出校門。“畢業證都是給別人看的,我活得是真實的。”
沈陽,天津,鞍山,沈陽。這幾年,宋玉州一直在路上。他的直銷在2009年末終止,“感覺不太適合當事業做”。后來他跟朋友合伙開過飯店,到教育中介做過市場部經理,兜兜轉轉一大圈后決定當自己的老板。“天生我材自己用。”
他一直記得馬云說過的話:做別人看不見、看不懂、看不起、來不及做的事。他認為這樣的事,就是餐飲行業的整合。“很多寫字樓里的顧客,找不到放心的、價格合理的、送餐服務周到的快餐店,而且吃一段時間就膩了。”宋玉州這樣闡述自己的理念,“我作為第三方,幫他們選擇餐館,再對送餐服務進行提升。顧客、餐館和我,是三贏。”
宋玉州的新公司2013年開業,目前至少為8家快餐店負責送餐,手下雇了數位送餐工。我們單位就是他公司的送餐對象之一。他說目前幾乎不掙錢,“主要是把路鋪開”。他談了很多關于公司的設想,但特意囑咐說涉及商業機密,“把錄音筆關了吧”。他透露,2014年的計劃是在全沈陽涵蓋100家餐館。
這是個龐大的計劃,實現起來并非易事。起碼以我們的訂餐經歷而言,碰到過他的員工送餐不及時,還要他騎著電動車匆匆趕來的現象。
自上大學起,宋玉州給預想中的未來砌了一座氣派樓臺。他后來一路折騰,就是想讓樓臺熠熠生輝。“我就想改變命運。”
但愿他的燈火早日掛上樓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