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的缺點

孫道榮

朋友是個語文老師，其所在的學校給全體學生統一布置了一道特殊的作業：寫一寫自己老師的缺點，只能寫缺點，不得寫優點。為了讓學生們放心大膽地寫，學校規定，帶回家去寫，不用署名。

第二天，學生們的“作業”都交上來了。

拿著手中厚厚一沓紙片，朋友的心忐忑不安，雖然自認為算是一名合格的老師，但在學生們眼中自己到底是個怎樣的人，有哪些缺點，她還是心中沒底。

朋友坐下來，長吁一口氣，平靜了一下復雜的心情，一張張看下去。

“我們的語文老師有個很大的缺點，那就是太不注意休息，不知道保重自己的身體。她總是每天一大早就趕到學校，站在班級門口迎接我們；每天晚上放學后，又總是親自將教室檢查一遍，再關上教室的門，最后一個離開學校。回到家之后，還得連夜批改我們的作業。身體是革命的本錢，你怎么能夠這么不懂得照顧自己呢？”

她啞然失笑，這哪是什么缺點啊，分明是一封表揚信嘛！口氣也完全不像是個孩子，倒更像是一個大人。她想，一定是孩子回家之后，和父母商量好了再寫的吧。

再看下一張。“我們老師不太講衛生，有點邋遢。”看了第一句，她的心“咯噔”一聲，這句話戳到了她的痛處。作為一名女性，她也有愛美之心，可是，學校的工作太忙，她不能像別的女人那樣打扮自己，老公就責怪過她又土又臟。看來，這個缺點，學生們也看在了眼里。繼續讀下去。“比如我們老師的衣服上，經常沾著難看的紅墨水，那是她批改我們的作業本時留下來的；還比如她的衣服袖子上，也總是沾滿白灰，那是粉筆灰，每天，老師的身上不知道要落多少粉筆灰……”

讀著讀著，她覺得怎么味道又變了？筆鋒一轉，缺點又變成了優點。她覺得一股涼氣向她襲來。

越往下看，額頭冷汗越多，臉越來越紅。一個學生寫道：“老師，你的聲音越來越難聽了，沙啞、干枯，簡直就像一個老太婆一樣。老師，你記得嗎？你剛教我們的時候，聲音多么動聽啊，跟百靈鳥一樣。可是現在，你的聲音變得又粗又啞，我們知道，這都是為了我們而造成的啊！你每天為我們講解課文，要說很多話，下課了，還要苦口婆心地教育開導我們，又不得不講很多話，才把你的嗓門講壞了啊！”

她實在看不下去了，分別找了幾個同學，詢問情況。果如她所料，學生們回家后，都不知道該怎么寫這個作業，想講真話，但又害怕惹老師生氣，于是便和父母商量。幾乎所有的學生，都是在父母的指導下，完成了學校布置的這道作業。

她陷入了沉思。孩子們不敢講真話，從小就像成人一樣拐彎抹角、言不由衷地亂說一通，才是更讓人擔憂的。

（選自《雜文報》）

《老師的缺點》情節很簡單，但結果卻出人意料，引人深思。以小見大、情節逆轉是本文鮮明的藝術特色。文中這位老師布置這個作業的動機是純正的，準備接受學生批評建議的態度是誠懇的，對學生完成這個作業的質量也是滿懷期待的，但最終的結果卻事與愿違，老師閱讀作業的心理期待撲了空，學生們沒有人能獨立完成作業，都是在父母的指導下寫老師的缺點，結果所有的缺點都戲劇性地變成了老師的優點。因為他們眼中的老師固然有缺點，但這些缺點統統都是老師過度敬業造成的。似貶實褒，似批實頌，學生們的手法無一例外的相似。一次再簡單不過的作業卻全然走了味，這就相當嚴重：學生們為什么就不敢講真話？因為他們怕老師生氣。他們之所以怕老師生氣，是因為怕受到懲戒。難道講出真話后，老師一定就會生氣嗎？生氣后難道一定就會實施懲戒嗎？這些原本就不能成為內在邏輯關系，但在學生們無數次的實踐中一次一次地“被邏輯”了。這就現出人身上無處不在的劣根性，人人都喜歡聽好話，不喜歡聽壞話。當然，學生也好，老師也罷，都只是特定群體中的一個代表，生活中的我們又何嘗不是這樣？而這種現象在生活中屢屢存在，一個重要的原因，那就是老師所象征的可以任意實施懲戒的權力。所以，文章批判的矛頭就不僅僅指向我們的人性，它還指向這個假話成風的社會機制。

——楊 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