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光

黃芳

黑暗

黑暗不是沒有光，而是光

落得慢了一步

那天，玻璃比往常透明、鋒利

血來自四面八方，來不及紅

就黑了

標語與呼號，不是證詞

是囚禁的局外人

那天，烏鴉和麻雀相互沖撞

分不清彼此

它們看到，比人倒得更慢的

是柵欄

比柵欄倒得更慢的

是骨頭

那天，黑暗打開了天空的一角

但光遲遲沒落下來

——無罪的局外人

他夠不著

末日

世界就是這樣告終

不是嘭的一響，而是噓的一聲

——T·S艾略特

那個巴黎隱士走過來時

毛發黑亮的貓，輕輕地側了側身

并且優雅地“噓”了一聲

它就是在這一瞬間，完成了

幽暗的使命

——它就這樣讓頌唱漸漸地弱下去

只是

——致雅姆

這個早上是被一陣陣鳥鳴聲叫醒的

我在睡袍外加了件毛衣

就下樓去

我要去看看，是哪一棵樹

讓這些鳥如此歡快

——實際上

桂花樹，槐樹，木芙蓉

還有很多我叫不出名的喬木中

都有它們躍動的小小身子

最調皮的那只，甚至

輕盈地跳上了我的綠毛衣

“我就是這樣懂得了事物：首先

有一只很大的黃蝴蝶，

其次，是風跑進了成熟的麥子。”

寫下這些詩句時，雅姆

也許并不比我更自足——

這個清晨，沒有

大事發生

只是一只小小的鳥

輕盈地停在了我的綠毛衣上

暮光

也許你也還在愛我

最后一只云雀停落時

你的灰暗

重疊了我的

——可記得我曾跟著你

從南走到北？

借著你微弱的光

我自由自在，像一枚

就要成熟的蘋果

任由甜蜜在雨水中醞釀

三月

他說木棉花開了

天竺葵又發了新芽

停航已久的船只，突突地

往江里跑去

時光似乎越來越寬闊

窗臺上，綠蘿用一種向下的搖擺

對四季保持著緘默

三月的霧霾一層層加厚

她望不過江去

他說再過幾天，只須一陣陣春風

大朵大朵的木棉花就會

跌落下來

然后“啪”的一聲

打痛某個路人

那棵木葉斑駁的泡桐樹下

一個流浪漢在唱歌，唱著唱著

就睡著了

兩只螞蟻為了一小塊餅干

來回奔忙了整個下午

她想說霧霾就要壓到江面了

想說沒有一絲風

但泡桐花

還是“啪”的一聲

大朵大朵地跌落

陽光落下來

新買的松子裂開一條

小口子

像小松鼠在生氣

“真是不好意思。”

午后，陽光落下來

灌木叢中有什么在躍動

她轉身時，影子

落下來——

它左手翻開舊報紙，右手

抓住了電話線

夜診

從醫院出來

月亮已經遠去

昏暗夜燈下，路邊小攤還擺著

棉衣、棉鞋、棉帽

沒有什么人光顧，它們就

兀自暖著

——月亮已經遠去了

寒風中

銀杏樹的黃木葉

兀自唱著凋落的歌——

撲簌。撲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