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判無期徒刑的罪人

羅伯托·諾塔里安尼

7月8日，貝洛奧里藏特米內朗球場，記分牌上顯示著刺眼的比分：巴西，1；德國，7。無數巴西球迷在哭泣，賽后接受采訪的巴西門將儒利奧·塞薩爾強忍著淚水請求球迷原諒。按照部分媒體的描述，這是一場堪比1950年世界杯決賽失利的慘案，但至少我們可以篤定，儒利奧·塞薩爾的命運不會如同莫阿西爾·巴爾博薩那般凄慘。

無用的警告

這個單詞，由10個字母組成，代表著一個地點、一個事件和一場悲劇。每次說出這個詞，都會讓巴西人陷入無盡的悲傷中。“Maracanazo”，深深地印刻進巴西人民的記憶中，它講述的是一個讓整個國家的夢想變成噩夢的故事。我們可以把這個詞翻譯成“馬拉卡納打擊”，時間是1950年7月16日。

那一天，本是巴西加冕世界冠軍的日子，在這個南美國土面積最大、人口最多的國家，沒人懷疑這一點。首當其沖的就是里約市長安吉洛·門德斯·德莫賴斯，決賽開場前幾分鐘，市長大人已經將巴西球員稱為“勝利者”、“地球上無以倫比的冠軍”。贏得冠軍，看上去只是走過場，貼上每一名巴西球員名字的大巴已準備好游行。

巴西門將莫阿西爾·巴爾博薩不是很贊同這種已然奪冠的氛圍，主帥弗拉維奧·科斯塔也發出警告：“注意，我們面對的是烏拉圭，他們一直都很難對付。”但球迷和媒體根本沒在意他的警告，《OMundo》在頭版刊登出“11名巴西偉大的世界冠軍”的照片。為何這么樂觀？當屆世界杯的賽制安排是最后4支球隊（巴西、烏拉圭、西班牙、瑞典）進行單循環比賽，總積分最多的球隊贏得冠軍。巴西在前兩場比賽中全勝，打入13球，比烏拉圭多1個積分，只要一場平局就足以捧杯。

巴爾博薩如此渴望冠軍，他是巴西國家隊歷史上第一名黑人門將。出生于圣保羅的巴爾博薩在成為球員前生活貧苦，他先后在包裝工廠、木器廠干活，還曾在一間生物實驗室干過清潔工。巴爾博薩腳下并不笨，球員生涯初期踢邊鋒，一次俱樂部高層要求他頂替受傷的門將，就此確定了位置，并在1945年被豪門達伽馬相中。巴爾博薩身材不高（1.76米），但身手非常靈活，柔韌性極好，也不乏撲到對方前鋒腳下搶球的勇氣。直到現在，他仍被認為是達伽馬歷史上最偉大的門將。當時絕大多數門將都死守著門線，巴爾博薩卻經常沖出去手腳并用。

巴西人太期待這座世界冠軍獎杯了，官方售出的球票數量為173850張，而這場決賽實際上創造了199854人的現場觀賽人數紀錄！作家愛德華多·加萊亞諾用這樣的方式形容如此瘋狂的景象：“為了看這場比賽，垂死的人推遲了死亡的到來，新生兒提前降生！”但烏拉圭人沒有被嚇倒，隊長巴雷拉表示：“對我們來說，球場外發生的一切都不存在。”他們踢得很努力，讓巴西的后防線很頭疼，但巴爾博薩將對手的每一次嘗試化解于無形。

下半場開始后不久，弗里亞薩為巴西首開紀錄，烏拉圭在第66分鐘扳平，吉賈助攻無人盯防的斯基亞菲諾破門，巴爾博薩這次毫無辦法。這還不足以讓烏拉圭奪冠，但隨后對手的每一次進攻都讓整個馬拉卡納顫抖。直到第79分鐘，“馬拉卡納打擊”降臨。

“我不是罪人”

又是吉賈從右路突破后進入禁區，所有人都認為他會傳中，包括離開左門柱準備封傳中的巴爾博薩。吉賈決定改變計劃，用右腳腳尖捅射，皮球從門柱旁鉆進球網。烏拉圭2比1領先，災難降臨了。時針指向16時33分，巴西輸掉了“他們的世界杯”，巴爾博薩的命運也就此被改變。整個馬拉卡納陷入一片恐怖的死寂。斯基亞菲諾后來說：“在那之后的幾分鐘時間里，寂靜籠罩了整個球場，我們甚至可以聽到蒼蠅在飛。”

為烏拉圭立下大功的吉賈，這樣描述他的傳奇：“只有3個人曾用一個動作讓馬拉卡納一片寂靜，教皇、弗蘭克·辛納屈和我！”獲勝的烏拉圭人很克制，他們意識到周圍的情況，沒有過分慶祝。無數巴西人在哭泣，傳說決賽后有很多人自殺。巴爾博薩回憶說：“那天夜里我沒有睡。”實際上，他的苦難才剛開始。

被視作“馬拉卡納打擊”的主要罪人，巴爾博薩被達伽馬俱樂部嚴密保護起來。1950年7月16日之前，他被視作世界上最出色的門將，此后在每一座球場，迎接他的都是噓聲。他的國家生涯在決賽次日就中斷了，直到2年半以后才完成國家隊第20場、也是最后一場比賽。他堅持踢到1962年，但同胞們從來沒有原諒他。他也有過很多酸楚的經歷，比如一次在超市購物，一個母親對孩子說：“他就是那個讓整個巴西哭泣的人！”由于被視作會帶來不幸的“黑貓”，巴西足協主席特謝拉在1993年下令禁止他解說巴西隊的比賽。他曾在接受采訪時說過：“巴西最長的徒刑是30年，而我被判了無期。”

得知馬拉卡納將換掉兩根木制門柱后，他想辦法拿回家燒掉了，但這沒能破除馬拉卡納決賽對他的詛咒。“那個球我回想過上百萬次。有時我會對自己說，真不如腳下的地面裂開，讓我從球場上消失！”得知巴爾博薩的遭遇后，吉賈替他說話：“他們的后衛沒有阻止我的射門，責任比他（巴爾博薩）大。但如同你們所做的那樣，他是最理想的替罪羊。”

大部分朋友都拋棄了巴爾博薩，妻子去世后，他獨自一人生活了3年，貧困潦倒。幸好達伽馬俱樂部給了他每個月約1000歐元的退休金，讓他帶著僅有的一絲尊嚴于2000年4月7日去世。好友特雷薩·博爾巴說：“他經常靠在我的肩膀上哭泣，總是說著同一句話：‘我不是罪人。球隊有11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