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唐
時間已經過去很多年了。許多年后的一天,我無意中翻出了幾本小時候的漫畫書。上面蒙上了厚厚的一層土,書頁已經殘缺不全。我拿著書愣了好半天,腦子里思索著一個問題:這書是被誰撕成這樣的?這幾本書沒有一本是完整的,全都是一副備受折磨的鬼樣子。
母親正在打掃房間,我問她,這幾本書怎么這么破啊,是誰弄的?母親拿著掃把走過來,哭笑不得地說,那還能有誰?當然是你這個淘氣鬼了。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母親說我淘氣。眾所周知,我從小就老老實實的,待在家里,從不到外面瘋跑。而且長得也是文文靜靜的,像個小姑娘。于是“淘氣”這個詞便與我無緣了。可是那也要看怎么說,如果說對待書本這個問題上,我確實是淘氣的。
我的童年是單調的,因為身體不好,從小我就不喜歡太過劇烈的運動,所以總是待在家里。陽光照射進來,我就盯著陽光里緩慢旋轉的灰塵看,一看就是半天。時間仿佛是靜止的。家里人看到我這個樣子便很放心,但他們不知道的是,雖然我表面安靜,但心里卻隱藏著無數秘密,無數黑暗的小念頭。我總是沉迷于幻想中,像是一壺水,咕嘟咕嘟地冒著泡,但誰也不會發覺。
于是我找到了書。這實在是太自然不過了。如果你過得是一種近乎于靜止的生活,而你又是一個滿腦子稀奇古怪想法的人,那么書是最容易滿足你的東西。
我仿佛看到了那個有些膽怯又有些冷漠的孩子,他趴在床上,正在聚精會神地看一本書。我悄悄地走過去,盡量不發出聲音。可他的耳朵是那么尖,還是被他發現了。他抱起書一臉敵意地看著我,說:“你是誰?”
“呃,你好,我是未來的你。”我只好如實回答。
“未來的我?你怎么長成這樣了?”他依舊充滿懷疑。
“這……”
“你來干什么?”
面對他,我還真有點緊張。我搓了搓手,說:“我想知道你在看什么?”
他把書舉了起來,說:“喏,就是這個。”
我看到了,是一本西游記漫畫書。是啊,他還沒有上小學,當然喜歡看漫畫了。我記起來了,那個時候我最喜歡看的就是四大名著的小人書。當然,除了《紅樓夢》以外。
“那個沒什么意思啊”,他撇撇嘴,“我也看不大明白,總之不好看。”
我最初的文學素養就是從這些小人書開始的。我瘋狂地看一遍又一遍,每看一遍書就會明顯地舊下去一次。多看幾遍,書就被我折磨地不堪入目了。我像是有多動癥似的喜歡邊看邊揉,揉來揉去書就被我揉爛了。而且我總是毛手毛腳的(到現在也是這樣),一激動,書就被我撕了一個口子,再一激動,整頁就被我撕下來了。
現在,我看著手里發黃的小人書,終于知道把它們弄成這副爛模樣的罪魁禍首的人是誰了。我很慚愧。
因為反復地看,我對書里的情節已經爛熟于胸。于是我開始給小朋友們講,講得津津有味,小朋友們也聽得津津有味。其實里面有很多情節是我自己編的,因為我覺得自己編的更有意思。我一時間成了中心人物。
上小學以后就開始看字書了。當然也還看漫畫書,不過已經換成了日本動漫。什么七龍珠、機器貓、名偵探柯南等等。我腦子里越來越愛胡思亂想了,就迷上了畫畫。我的畫天馬行空,有歷史人物也有外星人。如今這些畫很多都被母親保留了下來。至于你問我繪畫水平如何,我可以很委婉地告訴你:
好吧,我實在對畫畫沒什么天賦。
初中,是網絡小說的天下。那個時候唐家三少、蕭鼎什么的紛紛冒出頭來,并且大火特火。班里頭往往是一個同學買了,半個班的人借著看,你借晚了,就得等好長時間。說到這里,我就不得不說一個人,他叫周天宇,江西人,來北京上學,和我一個班。他是我們班永遠的第一名。
他這個人特別神。個子很矮,戴著一副眼鏡,小學究的模樣。但你可別以為他是書呆子,他的腦袋瓜非常靈。平常有什么問題,他總是能很好地解決。學習上,我們都不是他的對手,不管是大考還是小考,他永遠都是第一。
不,我敬佩他并不是因為他學習多么好,而是他看書看得特別多,并且特別快。他看得很雜,網絡小說、世界名著他都看,有時候一天一本。初二的時候有人拿來了一個電腦游戲說明手冊,他沒有玩過那個游戲,竟然也津津有味地看了起來!
我對愛書的人一直抱有好感。后來,我們成了最好的朋友,再后來,他就轉走了。
我永遠也忘不了那個鏡頭:他坐在座位上,低著頭,一邊啃手指頭一邊看書,誰叫他他都聽不見,他完全沉迷進去了。
初中我并沒有正兒八經地看過什么書。大部分都是網絡小說,沒什么可說的。唯一有點水平的就是《塵埃落定》《福爾摩斯探案全集》和《基督山伯爵》。
《塵埃落定》我只看了半本就不好意思看了。因為有一天班里一個調皮搗蛋的同學趁我不注意把書搶了過去,然后他無意中看到書上有這么一句話:“乳房上的光芒。”就像發現了什么大秘密似的大聲念了出來。我想說,他們太大驚小怪了,這是名著,不是黃書。可是我還是不好意思再繼續看了,怕同學們說閑話。
《福爾摩斯探案全集》我看得很快,因為故事很引人入勝。
《基督山伯爵》是周天宇借給我的。分三冊,他那時還沒有看完第三冊,于是就借給我前兩冊。可是很不幸,我還沒有看完前兩冊他就轉走了,我還沒有來得及還給他,他就走了。
高中,我開始真正有目的地接觸到了文學。那個時候看的東西印象也很深,可以說,是一個啟蒙的階段。
我的高中有一個小圖書館,里面有不少書。我第一次借書借的是一本叫《少年血》的短篇小說集,作者是蘇童。我之前并不知道他,只是覺得書名和作者名我都很喜歡。就是那次,蘇童徹底把我震了。我也瘋狂地喜歡上了蘇童。圖書管理員是一個可愛的阿姨,每次來不用我說,她都會把蘇童的書遞到我手上。
后來蘇童的書看得差不多了,我又看了余華的《許三觀賣血記》,并且模仿著他的風格寫下了人生第一個短篇小說。
《百年孤獨》也是那時看的。我后來才知道,馬爾克斯那時并沒有授權給中國出版他的作品,因此我看的算是盜版,但卻是正規出版社出版的盜版書。
這話好繞啊。打住。
高中的時候,我看詩是看的最多的,我也最喜歡讀詩。每次去書店首先都去看詩歌。家里也擺滿了詩集,有時因為找到了一個詩人的詩集會興奮得睡不著覺……
現在,我又看到了那個手拿書本的孩子。我有時真羨慕他。那時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多么瀟灑。我曾有過許多理想,后來又逐漸破碎。但有一個理想一直都埋在心里,不曾消失。那就是當一個圖書管理員。
我想象著自己靜靜地在那里看書,或者和讀者討論最新出版的好書,其樂融融。外面的紛紛擾擾與我無關,我只想沉浸在書海中,在閱讀中迷戀時光。
這樣的生活是笨拙的,但也是高尚的。
以前的我,對于未來有著一種堅定的信念,盡管我也不知道這堅定是從何而來。可越長大,見識的事情越多,內心的信念就越是松垮。我知道,這是一個碎片化的時代,你畢生要做的就是把碎片整合好,重新組成一個完整的自己。
我帶著滿身的碎片走上前去,問那個手持書本的少年:“你愿意過這樣的生活嗎?”
而他沒有理我,只是抬起了頭。
他飽滿,完整,富有。
我看到了他,一臉的高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