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的重逢

王孔文

①那是我第一次以旅行的名義帶她外出。那座江城，離她很近，她也曾多次路過，卻從未真正深入腹地。她的世界，安穩地停留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上。

②我們在晨光熹微時分出發。道路兩旁的欒樹上，一串串的圓錐形燈籠果掛滿樹冠，在風中曼舞，歡快又喜慶。她坐在我身邊，依窗眺望著，眼里脹滿了少女般的興奮與期待。

③路邊有看門護院的狗一閃而過。她回過頭來說：“還記得嗎？你小時候很喜歡狗狗，吃飯時要從自己碗里撥出一半和它分享，睡覺時要摟著它一起鉆被窩。”

④我記得那只狗用的都是廢棄的缽碗，終日無人刷洗，更顯得臟污不堪，我數次向她抗議，想為心愛的狗狗爭取一只青花瓷碗。那碗細膩精致，是她的最愛，只有逢年過節或來了客人才肯拿出來用。小小的我哪里懂得她勤儉持家的艱辛，只覺得她粗糙、吝嗇又虛榮。現在想起，在并不富裕的日子里，她努力地維持著生活的體面，為家人營造著螢火之光，實在費心費力。

⑤看到路邊人家的院落里，有樹一樣的梔子，她拉拉我的衣角，指著窗外說：“看，那是你喜歡的調調。”

⑥是的，我一直喜歡房前栽花、屋后種菜的生活，踏實下來，沉靜下來，不急不躁，不追不趕，擁有自己的主張，對世界抱有天真向往和美好期盼。而不是像現在，像所有的成年人那樣整齊劃一，被物質和世故所裹挾，對抗世界，忍受悲傷，一邊無堅不摧百煉成鋼，一邊隱姓埋名拼命藏起自己和夢想，她倒是做到了一半，在被鋼筋水泥壓縮得越來越小的院落里，一直守護著一塊菜地，一年四季青蔥肥沃，像她一臉熱熱鬧鬧、溝溝壑壑的笑。

⑦車過一座山坡后很久，她仍在頻頻回望，目光像天涯般悠遠，一臉時光追不上思念的回憶狀。沉默一陣，她開口了：“這里，我和你爸曾搭棚住過。”

⑧父親是個養蜂人，她追隨著他，四海為家。偏僻的山間地頭，一個帳篷，便撐起了她所有關于家的幻想。

⑨這座滿是黃土的山，在某個風雨大作的夜晚，突然遭遇滑坡。50箱蜜蜂，連同他們棲身的帳篷，都被沖走。還好，他們幸運地逃出來了。那時我已大學畢業，每個月領著不足千元的薪水，在城市里顛沛流離。那天夜里，她突然給我打來電話，氣喘吁吁，語氣里有大雨傾盆的凌亂與慌張。聽到我的聲音，她笑著說：“沒事，剛做了一個噩夢。”然后很快收了線。

⑩那是她唯一一通在夜里打給我的電話，直到這天我才明白，原來他們遭了那么大的劫難，原來我差點失去他們。在她最不堪的時候，她只要知道我安好，自己就覺得安心。

⑾說起這段時，她語氣平靜，沒有波瀾。于她而言，不過是一段往事，所有的悲苦與不堪，都逐一消融在她當下的滿足之中。

⑿到達目的地，我枕在她的肩上，赤腳坐在江邊，看白云悠悠，江水滾滾，落日熠熠，聽她絮絮叨叨說些陳年舊事。那些被遺忘在身后的歲月，帶著久別重逢的歡喜，笑吟吟、亮晶晶地打量著遠道而來的我們。我心里涌起的暖意，像中藥，像棉衣，像一碗小米粥。抬頭看她，她笑起來的樣子十分寬厚，像一只熊貓，軟綿綿的。

⒀自成年后，我們一直聚少離多，這一次旅行，讓過去迷了路的相依相伴，找到了回家的路。而她，我的母親，依然像一棵樹，用自己的明媚，渲染了我的四季。

（選自《青年文摘》2014年第9期，有刪改）

【訓練題目】

1.結合全文，說說題目“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的重逢”的作用。

2. 第②段中畫線的句子是純粹的寫景嗎？請說說你的理解。

3. 文章依次描述了母女相處的三個生活片段，在寫法上有何相同之處？這樣寫的好處是什么？

4.第⑿段畫線的句子語言生動，富有感染力，請從修辭方法和用詞兩個角度作簡要賞析。

5. 你對文中講得“我”與母親相處的哪個片段感觸最深？為什么？寫出自己內心最真切的閱讀感受。

【參考答案】

1. “久別的重逢”作為文章的敘事線索，起到了貫穿全文三個片段的作用；以生動形象的語言，含蓄地點明了文章的寫作內容；文題富有懸念，激發讀者的閱讀興趣。

2.不是；一切景語皆情語，表現了母女出游的愉悅心情，為下文描述母女睹物思情做鋪墊。

3.都是采用移步換景、由景生情的寫法。這樣睹物思情，情景交融，使作者情感的抒發自然而流暢；同時，三個片段相互映襯，使文章條理分明，層次井然。

4.運用擬人與比喻的修辭手法，生動形象地寫出了“我”偎依在母親身旁、回憶往事時心中涌起的不可名狀的暖意，以及母親倍感滿足的情態。“笑吟吟”、“亮晶晶”、“軟綿綿”，疊詞的運用，既逼真地展現了“我”與母親回憶往事時那種抑制不住的幸福感，又使得文章語言具有音韻之美，增強了文章的表現力。

5.示例：母親和父親遭遇不測時，母親半夜給“我”打電話，問“我”是否平安。母親在自己遭遇困境、面臨死亡的危險時，首先想到的是女兒的安危。女兒的平安重于自己的生命，這是何等偉大的母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