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彤
70年前,美國、英國等44個國家的代表在美國新罕布什爾州的布雷頓森林舉行了“聯合國國際貨幣金融會議”,通過了以“懷特計劃”為基礎的《聯合國貨幣金融會議的最后決議書》,決定建立兩大國際金融機構——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和國際復興開發銀行(IBRD),正式構建起以美元為中心的“雙掛鉤”國際貨幣體系,即美元直接與黃金掛鉤,各國貨幣與美元掛鉤,并可按35美元一盎司的官價向美國兌換黃金。從此布雷頓森林體系開啟了一個新的貨幣時代。
回顧布雷頓森林體系的興衰史,不可否認的是,其在促進第二次世界大戰后國際金融穩定發展,推動戰后經濟復蘇等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具有深遠的歷史意義。
第一,布雷頓森林體系暫時結束了戰前國際貨幣金融領域的混亂局面,恢復了戰后國際貨幣體系的正常運轉。第一次世界大戰后,各國經歷了嚴重的通貨膨脹,黃金的自由兌換和轉移受到阻礙,金本位制陷入嚴重危機。1929~1933年的世界經濟危機加速了金本位制的崩潰,國際貨幣金融體系失去了統一的制度基礎。各國先后組成了相互對立的貨幣集團,加強外匯管制,實行外匯傾銷,國際貨幣金融體系陷入全面混亂。而第二次世界大戰后以美元為中心的布雷頓森林體系的建立,再度統一了國際貨幣金融的制度基礎,將美元推為主要的國際儲備貨幣,彌補了戰后國際清算能力的不足,較大程度解決了黃金供應不足帶來的國際儲備短缺問題。
第二,布雷頓森林體系有效促進了國際貿易的發展。美國以其黃金儲備為基礎,通過贈與、信貸、購買外國商品和勞務等形式,向世界發行了大量美元,奠定了國際貿易的貨幣基礎。同時,固定匯率制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匯率波動的風險,穩定了主要國家的貨幣匯率,有利于各國順利開展國際貿易活動。
第三,布雷頓森林體系形成后,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和世界銀行對世界經濟的恢復和發展起到了一定的積極作用。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后,許多國家由于黃金外匯儲備不足,紛紛實行貨幣貶值,國際收支出現危機,而IMF提供的貸款不同程度地緩解了這一問題。隨著貸款業務不斷擴展,IMF的重點也由歐洲轉至亞、非、拉等第三世界國家,支持其經濟發展。世界銀行提供的長期貸款和投資不同程度地解決了各國戰后恢復重建的資金需要。世界銀行的貸款也逐步投向發展中國家,滿足其資金需求。
此外,IMF和世界銀行在提供技術援助、全球宏觀經濟監測、國際經濟貨幣研究、扶貧減貧、破除發展瓶頸等方面也發揮了積極作用。
然而,隨著時間的推演,布雷頓森林體系的內在缺陷逐步顯現出來。主要體現在以一國貨幣(美元)作為主要儲備資產的國際貨幣體系具有內在的不穩定性。過去幾十年,世界經濟和貿易不斷發展,全球經濟活動客觀上需要更多的儲備貨幣予以支持,這只能依靠美國的長期貿易逆差來解決;而美元作為國際核心貨幣的前提是保持幣值穩定與堅挺,這又需要美國必須是一個長期貿易順差國或保持國際收支基本平衡。兩者互相矛盾,即所謂的“特里芬難題”。
此后美元經歷了多次危機,1971年8月,美國宣布不再向外國出售黃金,徹底切斷了美元和黃金的連接渠道;1973年美元危機中,美國再次宣布美元貶值,導致各國相繼實行浮動匯率制代替固定匯率制;1976年牙買加協議的簽署,標志著傳統意義上的布雷頓森林體系已經不復存在,全球進入“牙買加協議“時代。
盡管牙買加協議是對貨幣體系自然演繹的認可,是一個“無體系的體系”,但鑒于美國經濟和美元自身不可替代的地位,全球貨幣體系仍然延續著布雷頓森林體系所確定的以美元為核心的貨幣體系,只是美元不再與黃金掛鉤,具有“美元紙幣本位制”的典型特征。在1976年至2008年金融危機之前的30余年里,全球貨幣創造和金融創新進入了前所未有的“大爆炸”時代,浮動匯率、資本自由流動、信貸超額投放、創新金融工具層出不窮,傳統金融理念被一次次突破,直至本次金融危機期間的大規模量化寬松救助,央行基礎貨幣對商業機構股權和債權的大量購買,財政債務的大規模基礎貨幣化,對市場利率長時間的人為干預和壓制,全球貨幣治理的理念進入到“無理念的理念”時代。
今天,紀念布雷頓森林體系建立70周年,其實是紀念前后兩個三十年的兩個貨幣時代,國際貨幣體系從雙掛鉤到單掛鉤的跨越,雖都以美元為核心,但含義卻大不相同。上世紀70年代后,全球金融危機反復上演,根本原因就在于貨幣創造的無度導致虛擬金融的膨脹,根本原因就在于美元作為全球基礎貨幣,其創造除了自身道德約束外,再無限制,根本原因就在于當美國內部貨幣政策與全球外部貨幣政策沖突時,美國會毫不猶豫地選擇保護自身。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正是這些根本原因的集中體現。展望未來三十年,我們如何規劃全球貨幣體系呢?全球貨幣治理如何找到堅守與創新的平衡呢?在此,提出四個建議:
一是全球建立“三元本位幣”的聯合本位幣機制。美元單一本幣制的弊端已充分體現,如不改革,下一場金融危機很快會到來,且來得會更加兇猛。多元本位制在穩定全球匯率波動,相互監督履行本位幣國職責,減少央行貨幣創造方面發揮明顯的改進作用。鑒于目前的國家經濟體量和貨幣代表性,應以“三元本位制”為最優,即確定美元、歐元、人民幣為本位貨幣,各國儲備貨幣、大宗商品計價貨幣、金融市場計價貨幣均全面接受三種貨幣。同時,三種貨幣發行體履行基礎貨幣國相應的職責。
二是全球建立“核心—外圍”彈性匯率制度。核心貨幣,即三元本位幣之間建立相對固定的匯率機制,其他外圍貨幣保持現有的浮動匯率制度,形成更穩定的全球匯率架構。
三是全球建立統一的貨幣創造規則。在全球化時代,在浮動匯率和資本自由流動的時代,任一國家的貨幣創造都是全球的貨幣創造,都帶給全球經濟以深遠影響。任一國家的貨幣政策都會最終在地域性和時效性上擴展為全球的貨幣效應。因此,像碳排放公約一樣,全球各國應推動建立“貨幣創造公約”,約束各國家的貨幣創造,約束無節制的量化寬松,約束無節制的政府債務貨幣化。只有如此,我們才能不被過多貨幣形成的“二氧化碳”所淹沒。
四是全球建立新的貨幣治理架構和機制。70年的演進,全球政治、經濟格局已發生重大變化,IMF和世界銀行在全球貨幣治理中的職能作用已大幅下降。其職能定位、代表性、決策機制都越來越適應不了新時代的貨幣治理要求。應在G20的框架下,探討建立全新的貨幣治理架構和機制,來滿足新時代的要求。
2008年金融危機尚未完全過去,導致危機的各種要素卻又開始活躍和重現,尤其是危機源于貨幣創造的無度,卻又用更無度的貨幣創造來救助。如此循環往復,何處才是彼岸?回首這70年,布雷頓森林體系和牙買加體系給了我們許多啟示,全球貨幣治理體系從來也不曾靜止,總是在堅守與創新中前進,總是與政治經濟的新要求相呼應,總是在重大歷史關頭作出結構性改變。全球各位金融人士應把握歷史時機,共同推動一個全新的全球貨幣治理體系的出現。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