賁圣林
現行的國際貨幣體系面臨的困局是經濟學中比較典型的“囚徒困境”,即美國擔憂美元被其他貨幣取代,從而喪失美國擁有美元作為國際貨幣的一些特權。而其他國家包括中國則擔心美國在美元貨幣政策制定中不能充分考慮其他各國利益,有以鄰為壑之嫌疑。這是博弈論中的經典情形,反映了美國和世界其他國家在爭奪國際貨幣體系制定權和話語權博弈的情況。而我們知道,破解囚徒困境的辦法是建立戰略互信機制。
陷入囚徒困境的國際貨幣體系
現行的國際貨幣體系已經陷入到了囚徒困境中,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不對稱的美元利率決策機制有違公平和民主的精神。當前美聯儲不對稱的美元利率決策機制已經違背了公平和民主的基本精神。考慮到美國的世界大國角色以及美元作為世界貨幣的重要地位,美聯儲的利率決策機制具有顯著的外部性,而目前其主要服從于美國自身利益,并不充分考慮其決策對世界經濟的重大影響。
美聯儲人為控制的低或者相對較低美元利率可能是當今世界經濟生活中的最大扭曲,其后果嚴重。首先,低利率引起美元熱錢泛濫,套利沖動使得熱錢頻繁參與跨境套利,對各國金融市場穩定性造成消極影響,增加了政策制定以及金融監管的難度;其次,低利率引發以新興市場為代表的國家的嚴重資產泡沫;再次,低利率造成了全球范圍內的資源錯配。
因此,盡管美聯儲以及美元的利率決策機制對美國而言是一個極其符合自身利益的制度安排,但對全球而言,這卻是一個有失公平和民主的機制。
第二,美元低利率政策是國家之間、群體之間的一種財富再分配,影響金融市場與貨幣體系的穩定性。以我國為例,美元低利率政策嚴重影響我國的外匯儲備收益。由于美國國債是我國外匯儲備的主要配置方向,如美元利率每降低1%,中國外匯儲備每年利息收入將減少300多億美元;而對美國政府而言,美國聯邦政府國債總額約為17萬億美元,每年大約可以節省1700億美元利息成本。
這樣的利率政策顯然有違公平原則,甚至可以說是一個道德層面的問題。當然這種情況在中國也存在,中國長期以來人為控制的低存款利率同樣會引起財富轉移(當下各類互聯網貨幣基金產品的火爆無不與之相關)。如中國的存款利率政策一樣,美國的低利率政策從另外一個意義上而言也是“金融壓抑”的一種形式,所不同的只是其被披上了“市場化”的合法外衣。同時,和中國不同的是,美元的國際地位所波及的范圍更廣,牽涉的問題更加復雜。從國際經濟層面來講,人為壓低利率也是影響國際金融市場和國際貨幣體系穩定的一個重要因素。
第三,“人民幣國際化”也需要正確理解并重新評估。除美國外,每個國家追求各自利益的“理性行為”也對國際貨幣體系造成了一些影響。如目前在國際貨幣體系中,“人民幣國際化”話題日益受到各方關注。所謂國際化事實上是讓中國的人民幣在國際范圍內作為一種正常貨幣進行使用,而目前“人民幣國際化”這個詞沖擊力有點過強,可能會給外界造成不必要的誤解,反而影響人民幣跨境使用步伐。與此同時,人民幣國際化的成本收益值得再做更加嚴謹的分析,尤其是需要考慮到以人民幣升值預期為基礎的人民幣國際化是不可持續的,且會帶來嚴重后果,如熱錢的流入沖擊中國實體經濟和國內金融市場;同時我們必須考慮國內金融改革的進程與國內金融體系所能承受的壓力,特別是在經濟下行,金融風險逐步顯現時刻,我們更要注意控制人民幣國際化的節奏與步伐。
改進聯儲體制,破解囚徒困境
考慮到美元的國際影響,我們可以設想將現有美聯儲體制國際化。建立于1913年的美聯儲體制,經過百年考驗,在按照經濟區設立的12個聯邦儲備銀行和7個理事的提名任命過程及其獨立記名投票這樣的制度安排下,其獨立與制衡機制原則得到了較好的體現。
今天的世界在經歷全球化浪潮洗禮之后和100年前的美國有許多相似之處,如地區間發展不平衡,多個區域經濟體并存等等。因此,我們可以考慮在現有美聯儲制度的基礎上稍作調整,在美聯儲理事會中引入有投票權的非美國理事,代表世界其他國家、地區或者國際組織的利益訴求。在目前的國際治理框架中,聯合國安理會或者G20都可以考慮加入美聯儲理事會國際代表的行列中。
這種制度調整因為依靠現有的美聯儲體系,不需要推倒重來(reinventing the wheel),可操作性強,而可能遇到的各方面阻力也是最小的。對美國而言,這樣的制度調整雖然令其喪失了部分美元的貨幣政策主權,但改革后的美聯儲還將由美國(強勢)主導;對世界其他國家而言,其作為美元這一主要國際貨幣利益相關者的利益則通過美聯儲理事會得到(部分)代理,而且不必擔心美國的這種制度改革,或者說是美聯儲國際化安排,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企圖,可有效提升國家之間的互信程度。
或許有人會說,這個制度改革不是最優的方案,不夠理想。但在現實生活中,往往沒有最優,只有次優方案。這就像語言一樣,我們都知道全世界通行英語并非最優情形,其中不乏許多理想主義者提出各種改革建議。最為理想主義色彩的是1888年波蘭籍猶太人柴門霍夫博士創立的世界語,雖然它具有“語法嚴謹、語言優美、邏輯性強、表現力豐富”等優點,而且1954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也對其給予支持,承認它的官方語言身份,但直至今天只有圣馬力諾在2012年承認它是官方用語,世界范圍內使用的場合少之又少。語言和貨幣有不少類似之處,都具有網絡效應和正外部性等特征,英語和美元在各自領域具有降低交流/交易成本,提供交流/交易便利等先發優勢,因此其建立各自領先地位,成為事實性的壟斷。而1968年發明的特別提款權制度(SDR),似乎頗有世界語的味道,其境遇到今天這個地步也可以理解。
建立戰略互信機制,
加強國際合作
雖然國際貨幣體系看似是一個貨幣問題,但它不僅是貨幣問題,也不僅是金融問題或者經濟問題,它更是一個政治問題,是一個牽涉國際治理結構的問題,因此更多需要政治家們加強國際合作協調的意愿與領導力。要做到上述改革,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入手。
首先,美國需要放棄或者說分享部分貨幣政策制定權力,承擔一個大國和世界領袖的責任,這樣才有可能贏得世界的尊敬。其次,世界其他國家包括中國,則需要接受、承認并尊重美元在世界貨幣體系中的領導地位和美國在未來美元貨幣政策制定過程中持續的主導地位,雖然這或許不是最美最優的安排,但這卻可能是這個世界現有環境下最為可行的次優方案。再次,國際貨幣體系面臨很多動蕩和不穩定因素,每個國家追求各自利益的“理性行為”可能使得我們陷入囚徒困境,為避免這個人人皆輸的最壞結局,我們需要一起行動。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