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石漫談系列之七：江南之宣石逾瑩

鄧偉

江南的宣城，山清水秀，人杰地靈。名人名居名山，徽商徽菜徽墨，宣紙宣筆宣石，把宣城這塊自然和人文之地支撐得豐滿而多彩。在宣城眾多的珍貴資源中，宣石便是其中一顆耀眼的明珠。

宣城，古稱宣州，宣石因產其境，故名。因其色如雪又稱宣州雪石、宣州白石。宣石產地主要分布在天目山脈北側及東津河流域，主產于寧國市南部山區，尤以南極鄉為多（見圖1，《南極晨曲》）。其相鄰的廣德、旌德等地也有少量出產，但品質稍遜。寧國南與浙江臨安為鄰，一條天目山脈（見圖2，《天目山雪韻》），橫臥皖浙之間，自然成為兩地的地理分界。令人稱奇的是，在山之兩側，各產一種名貴之石。山陽乃印章名石昌化石，山陰乃觀賞名石宣石。讓人不解的是，一山之隔，卻造就了它們不同的面貌和品質。昌化雞血、昌化田黃以色彩的紅黃艷麗和質地溫潤細膩聞名，而宣石卻以色白似雪、石表褶皺縱橫稱世。自然界的奇妙往往超越了我們人類的想象，總讓人贊嘆不已，拍案稱絕。

宣石，作為我國歷史觀賞名石，其相關的文字記載，多出現在我國明清時期的古籍中，如明計成《園冶》具體描述了宣石的性狀：“宣石產于寧國縣所屬，其色潔白，多于赤土積漬，須用刷洗，才見其質。或梅雨天瓦溝下水，沖盡土色。惟斯石應舊，愈舊愈白，儼如雪山也。一種名馬牙宣，可置幾案。”清李斗的《揚州畫舫錄》記有：“余氏萬石園出道濟（石濤）手，至今稱勝跡。若近仇好石壘怡性堂宣石山，淮安董道土壘九獅山，亦藉藉人口……又江南石工以高資盆增土疊小山數寸，多黃石、宣石、太湖、靈璧之屬。”清李漁《閑情偶寄》有“長盆栽虎刺，宣石作峰巒”之句。清沈復在《浮生六記》中有宣州白石的記述。《紅樓夢》第五十二回寫道：“走進林黛玉的閨閣，因見暖閣之中有個玉石條盆，里面攢三聚五載著一盆單瓣水仙，點著宣石”；第五十三回：“小盆景內有布滿青苔的宣石”等。可見宣石在明清時，就已有廣泛的影響和重要的地位。

宣石，屬沉積變質巖石，是以石英為主要成分。顆粒細膩，結構緊密，石質堅硬，石性較脆，棱角分明，吸水性差。除少量溝河水沖之石，體形圓潤，尚能把玩外（圖3《惟余莽莽》，筆者收藏），其余僅可清賞。由于石英巖獨特的晶體結構，其表多溝紋縱橫，褶皺多變，立體感強，具有獨特的裝飾效果。晶體褶皺與白宣、墨宣巧妙的結合，最宜表現冰雪山水。連綿突兀的冰山雪壁，帶給我們或冷逸孤寂、或蕭寒清雅、或幽郁靜謐、或雄渾壯美、或瑰麗華光的審美體驗和審美享受（圖4《更喜岷山千里雪》，付京恒收藏；圖5《關山暮色》，楊山榮收藏；圖6《北國風光》，董孑群收藏）。宣石表現形式豐富，除主要展示冰雪山水這一主題外，也有極少具象之石，同樣令人稱奇（圖7《大圣》，向繼武收藏）。另意象、抽象類的宣石，其意趣也讓人回味和難忘（圖8《好合》，付京恒收藏；圖9、圖10筆者收藏）。

歷史上的宣石，其概念是特指雪石系列。按其性狀，可分六種類型：一是燈草宣，石體上有形似燈草狀的晶體，色呈銹黃（圖11，董孑群收藏）。在表現冰雪山水時，有日照金山、云霞萬色的輝煌壯麗之感。二是馬牙宣，石體上有形似馬牙狀的晶體，密集簇生，起伏明顯（圖12，王雙平收藏）。三是米粒宣，石體上有形似米粒的晶體（圖13，王雙平收藏）。四是水墨宣，石體由黑色石灰巖與白色石英巖相間組成，其紋理變化豐富，層次分明，濃淡有致，有濃郁的水墨國畫韻味（圖14《春山煙云圖》，楊山榮收藏）。五是白宣，通體色白，有糯白和乳白兩種。糯白色的宣石石質呈一定的玉化，色澤深沉，白而不炫（圖15，陳建國收藏）；乳白色宣石石質略顯微黃，高貴典雅，滄桑厚重（圖16《宣石山子》，2012年6月北京某拍賣公司拍品）。也有少量宣石是馬牙、燈草、米粒、白宣和水墨兩者或多者同石并生（圖17，朱南生收藏）。六是墨宣，墨宣以黑色為主，石體上的白宣呈線狀分布（圖18，汪永濤收藏）。此類宣石也可作為研石（圖19，甘玉根收藏）。近年，隨著宣石影響的不斷擴大，尋石、藏石人數也在不斷增多，在傳統宣石被持續挖掘的同時，又有一些新的品種被陸續發現。其中較為突出的有宣城貢菊石，宣城徽紋石（圖20《黃金鴨》，王雙平收藏）和宣城景紋石。此外宣城卷紋石、宣城千層石、宣城烏金石、宣城斑馬石、宣城黃蠟石等也有一定存量。對上述在宣城境內新發現的品種，可否列為廣義上的宣石范疇，還需人們推敲研討。

宣石，用途廣泛，除清貢外，還可作為造園、硯臺和盆景的材料。揚州個園是中國四大古典園林之一，其四季假山之冬景，便是宣石所疊，它應是我國冬景假山的典范。宣石作為硯材，時間更早。唐代已有記錄，李白“麻箋素絹排數箱，宣州石硯墨色光”的詩句就是見證。另南宋高似孫《硯箋》和明高濂《遵生八箋》亦有相關記載。宣硯在失傳多年之后，近期又被試制成功并規模生產，今年首次參展北京文房四寶博覽會，并成為本次會展的報道熱點。宣硯的生產，不僅為人們提供一個硯種的選擇，更大意義在于它使宣城真正成為文房四寶之鄉。以宣石制作的山水盆景，更是別具一格（圖21《富春山居圖》，任振發制作），美國《供石觀》一書收有宣石盆景《塞山飛雪》。

通覽我國觀賞石，白色的石種品類不是很多。它們雖色彩相似，但也和而不同。各個石種都以自己獨有的品格詮釋著對白色的定義，演繹著獨特的意韻神采。宣石相對于白英石的質樸簡約，白太湖的清雅靈動，白昆石的飄逸虛幻，白靈璧的潤亮堅硬，白瑪瑙的寶氣華光，它更多地表現出冷逸和超脫、壯闊和雄渾。俄羅斯畫家康定斯基說過：“白色具有在人類產生之前屬于冰河時代的那個世界的虛無的感染力。”今天，當我們靜觀宣石，凝神于景，其冷逸的氣息，其雄渾的格調，不是同樣在深深感染著我們，讓我們多一份清醒的冷卻，多一份超脫的隨意，多一份詩意的婉麗，多一份雄奇壯美的心靈激蕩嗎！

兩千多年前，詩人李白曾在宣城的敬亭山和桃花潭，寫下了流芳千古的詩句：“眾鳥高飛盡，孤云獨去閑。相看兩不厭，只有敬亭山。”“李白乘舟將欲行，忽聞岸上踏歌聲。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這兩首詩，一首寫山，一首寫水，山山水水，亦仁亦知，卻讓我們感到的是詩仙無限的情。不知是巧合，還是機緣，生于其斯的宣石，也以山水景致見長，也以意蘊情深著稱。詩與石，看似不同，實乃相通。它們都讓我們執著于對自然現象的關注，都在引發我們情動于中的想象，都在為我們提供一種生命情調的分享，都在引領我們由此到達一處恬靜快意的洞天福地。

清末汪作霖在《宣石賦》中曾言：“誠形奇而狀變，難仆數其萬殊”，“言不盡其形所肖，筆難窮其意所適”。面對是現是隱、即真即幻的宣石，不論是氣勢磅礴的山岳，還是清靜恬淡的景致，言語和文字有時總顯得蒼白和乏力，它遠不及真觀實感、物我融會來的強烈和濃郁，深刻而持久。心儀江南，走近宣石，不妨把久久的期盼變成真切的體會，任由縹緲于峰巒間的風雨煙云，為我們低吟一聲“驚知己于千古”的感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