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姥爺

◎ 肖復興

中國姥爺

◎ 肖復興

六年多前，即 2007 年的夏天，聽到女兒從美國密歇根打來的電話，他知道了女兒懷孕的消息。

自己就要升級當姥爺了，他開始下決心著手做兩件事情。

那時候，女兒在密歇根大學讀碩士，女婿在英國牛津大學讀博士。孩子即將到來，必然會給他們增添意想不到的歡樂和難以預測的困難。人生就是這樣，苦樂兼修，甘蔗難得兩頭甜。在這樣的節骨眼上，做老人的，常是他們的一根單薄卻別無選擇的救命稻草。別看只是稻草，卻能像諾亞方舟一樣，幫助他們渡過苦海。再說了，哪一個初生的小孩子沒有得到過隔輩老人的眷顧和關照呢？所謂天倫之樂，一條線連兩頭，一頭系著孫孫輩，一頭牽著爺爺輩。姥爺，會是那么好當的嗎？

姥爺當時心里就是這樣想。

姥爺想做的第一件事情，是趕緊學會開車。美國地方大，號稱是“汽車輪子上的國家”，不會開車可不行。就女兒自己一個人在那里，女婿不在，親家年紀大又有病在身，來不了美國幫忙，只能靠自己和老伴來搭把手。孩子小，去個醫院帶孩子檢查身體需要有車；孩子大了，接送幼兒園，也需要開車。這樣才能切實地幫助女兒。即便是把孩子接回國內照管，有個汽車同樣會方便得多。開車！學開車，成為了退休后姥爺的一樁大事。都說老來不學藝，手腳早不如年輕時靈便，起早貪黑受累不說，還被駕校教練嫌棄，但只要有未來小孫孫的影子在眼前一晃，什么樣的苦累和委屈，也都化為了云煙散去。當姥爺終于拿到駕照，心立刻就飛到了美國小孫孫的身邊。

姥爺做的第二件事情，是學廚藝。這對于他來說并不比學開車簡單。不過，既然姥爺能夠拿下駕照，還有什么過不去的火焰山？他買回來一本菜譜，依葫蘆畫瓢。他嚴格按照書上面菜肉油鹽的比例、火候和開火關火的時間，一點點實踐，居然拿下了幾種家鄉菜和上海本幫菜！他讓老伴嘗嘗有沒有館子味兒，老伴嘗后說比她做的菜好吃多了！學會了富有館子味兒的菜肴后，在出發去美國之前，他又和老伴學會了發面。現在，姥爺不僅可以炒菜，而且可以做面食了。

我見到這位可愛而能干的姥爺的時候，他的外孫威廉已經五歲半。那是在美國印第安納初冬的暖陽下，溫暖的陽光填平了姥爺臉上的每一道皺紋，和實際年齡相比，他顯得年輕許多。而他那個活潑健康的外孫，吃他做的飯菜、坐他開的車已經五年多——他是外孫的廚師兼司機。女婿還在英國，女兒密歇根大學畢業后來到印第安納工作。一個人帶孩子不容易，孩子出生4個月后，他和老伴便帶著孩子回國了。他是東北沈陽人，沈陽冬天冷，最怕孩子感冒，他后悔沒有再學些醫術，那便可以像千手觀音一樣，手到擒來地解決外孫的一切問題。外孫發燒的時候，他只能和老伴各睡半夜，輪流照看。

我由衷地對姥爺說：“您可真不容易。”他笑笑說 ：“所有的中國老人不都是這樣的嗎？”我感嘆說：“要不怎么么說您是中國姥爺呢？”他聽后呵呵大笑起來。

他最后告訴我，女兒投桃報李，花了4萬多美元給他買了輛沃爾沃新車，可以讓他去美國的時候開。老伴嫌女兒買得貴，說以后每年只能去美國半年，那半年車閑著，買輛二手車不得了。女兒說：“那可不行，得給我爸爸買輛新車，免得舊車開在半路壞了，讓我爸爸著急。”女兒心疼老爸，知道老爸付出的一切，區區一輛沃爾沃，報答不了。

姥爺！姥爺只需要外孫這一聲啼喚，鶯聲燕語，抵過萬千。

（英文 摘自《新民晚報》）圖/陳明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