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 回

◎ 半 僧

輪 回

◎ 半 僧

如果你的媽媽在你面前暴跳如雷，你會怎么樣？ 小時候，這對我來說意味著一場災難；長大了，我會忍不住跟她吵起來；如今，當她再一次在我面前暴跳如雷，我卻清晰地感覺到她行為下面的恐懼，我的心中充滿悲憫，努力安慰她平靜下來。

我的媽媽性情暴躁，而且有家庭暴力傾向。她幾乎從來沒有表揚過我，即使我從小到大學習都很出色。她好像永遠都不滿意，而且，她不能容忍我犯任何錯誤，在她那里，我聽到的永遠是批評。 一個人童年的經歷會內化成內心的小孩，所以我的心理模式一方面鞭策我不斷努力，另一方面，也讓我無法享受成功的喜悅，因為我永遠會覺得沒有做好。

當我發現這些問題時，我的媽媽已經老了，她已經退休。其實很多對父母不滿的人，選擇的做法是糊里糊涂地讓它過去，但我不希望媽媽帶著我對她的怨恨走進棺材。于是，我決心去調整我和媽媽的關系。

有一次，媽媽又因為一件小事開始責備我，我爭辯，媽媽忽然變得怒不可遏，大吵大鬧。在我的童年時期，她的吵鬧曾經是我和全家人的噩夢。那段時間，我的情緒非常不好，看著她聲音越來越大，我一下子失控，哭著尖叫起來，我從來不知道自己能發出那么恐怖的聲音。媽媽竟然被我的尖叫嚇住了，她馬上停下來，不再繼續說話。以前每次沖突，媽媽不占上風絕不善罷甘休，這是她第一次主動偃旗息鼓。就是在這一次，我清晰地感受到媽媽的恐懼，她也是有恐懼的，從小到大，我心目中不可挑戰的強勢一下子被擊碎了。

如果我們永遠站在一個孩子的視角，可能就無法解開與父母之間的恩怨，但如果站在平等的生命立場，再去看待父母，就會有完全不同的發現。就在媽媽的權威在我面前倒塌的那一刻，我從女兒的位置上解脫出來，我不再把她看作理所應當無條件愛我、滿足我的人，我開始以一個陌生人的眼光來審視她，然后發現我對媽媽知之甚少。那個時代生活過來的人，能吃得飽，平安活下來，就算是幸運的了，所以他們往往不懂得如何去愛。

想到這些，我內心生起無限悲憫。希望等到她向我告別的那一天，我們這一場母子的緣分，不要有太多的遺憾。而且，我希望通過這個轉化，在外祖母、母親和我之間的暴力母親形象的輪回到此結束，我會努力做一個慈愛的母親。領悟這些，我用了很多年。

現在，媽媽已經年逾古稀。有一次，媽媽坐在哥哥的七歲兒子身邊，為他檢查作業，邊念念有詞邊問：“為什么這個算式中間放了一個蘋果？”小侄子說：“這是用來填等號的。哎，告訴你你也不懂！”媽媽深以為然地答：“是哦！”我在一旁看得想笑，人常說人老了像小孩，那么，我的媽媽今年幾歲了？

（摘自《瞭望東方周刊》2014年第7期 圖/張瑞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