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中有愛

◎ 一行禪師

禪中有愛

◎ 一行禪師

當我遇到她的時候，她二十歲。那時，我們的寺廟在坐落于越南高地上的徹悟寺里。當時正是越法戰爭期間，很多人處于垂死的邊緣。當我踏著臺階回寺院的時候，我看到一位比丘尼獨自站在那兒，凝望著附近的山峰。看到她靜靜地站在那兒，仿佛有一股清涼的風拂過我的面頰。以前，我也見過很多比丘尼，但從未有過這種感覺。

作為一位出家人，她的威儀，走路、看人、說話的方式是無懈可擊的。她很安靜，除非別人同她搭話，否則她不說話，只是垂視前方。她看起來就像觀音，寧靜、慈悲、美麗。我與她道別，回到房間。我想寫詩，但一行也寫不出來。

日子與以前沒什么不同，但我明白了自己心中的那種情緒——我愛上了她。

那天夜里，我幾乎沒睡著。第二天清晨，打坐誦經之后，我提議和她一起去廚房烤火。天很冷，她同意了。在廚房里，我給她沏了一杯茶，想方設法使她明白我愛上了她。我講了很多事情，卻不能直接說。我談論著其它的事情，希望她明白。她專心地傾聽著，末了，她告訴我她懂了。

晚飯后，我們坐禪誦經，然后各自回房間。三天來，我們倆都沒有怎么睡覺，我們知道需要好好睡一覺，以恢復精力，好見住持，因為他第二天肯定會回來。入睡是不可能的，午夜一點，我還醒著，我感到一種要與她呆在一起的強烈渴望——與她坐在一起，看她、聽她講話。

但是我控制住了，心中的某種強大的東西在保護著她，還有我自己。

她呆在房間，像一位公主，而我心中的菩提心則是衛士，守護著她。我知道如果她發生了什么事情，我們倆都將失去一切——我們的慈悲理想，以及將佛教融于世間的愿望。

后來，為了幫她提高中文水平，我讓她把一本中文書翻譯成越南語，那本書是一位中國學者寫的。她對中文原文理解得不好，我便為她檢查譯文并修改了很多章節。后來，為了幫她提高法文水平，我又給了她一部關于佛教的法文書去翻譯。每次我給她上課時，我們呆在一起的時間要比平時長。

兩三個星期后，我的師兄弟們看到了這一情況，明白了我在戀愛。令我大為驚奇的是，他們容忍了這種狀態。可她的師姐發現以后，卻不能接受。有一天，我看到她的眼里有淚，我明白了。

面對最后的別離，她垂下頭，只說了一個字：“好。”

她站起來，靠近我，把我的頭擁入她的懷中，并且自然地把我拉近她，我也聽任自己被擁抱著。這是我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身體上的接觸，然后我們就分手了。

她去河內后兩個月，我收到一封信。信中說：她完全遵循了我的建議，盡管不太容易，但事情總算有了頭緒。我寫了回信，進一步表達了我的愛與鼓勵。分開后的日子是不好過的，所幸分處異地產生了很多良好的效果。借助時空，我們更加成熟：執著的成份減少了，慈悲之花綻放了。分離沒有破壞我們的愛，反而使它更堅定了。

對我來說，《壇經》《金剛經》和這個愛情故事之間沒有什么區別。聽這個愛情故事可以幫助你們理解佛法，聽佛法也可以幫助你們理解這個愛情故事。

你們也許會問：“后來怎樣了？”“她叫什么名字？”“她現在在哪兒？”

其實，這個故事此刻就發生在你我的身上。

（摘自《你，可以愛》故宮出版社 圖/廖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