獾的畫像（下）

龍競

畫畫的當兒，獾和兔聊起了天：“小兔，你猜我為什么會旅行？”

“嗯嗯……旅行……”兔一邊畫，一邊想了好半天，“一定是獾大叔您年輕的時候……很貪玩，于是就四處游玩嘍。”

“哈哈……”獾大笑起來，“其實呢，你猜得沒錯，小兔。”

“在我還是只小獾時，從我家廚房的窗口望出去，能看到一大片湖泊。湖泊里住著許多云。我親眼見到過云從湖水里游出來。它們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凈凈漂漂亮亮的，排著隊在湖面上走，走路的聲音很輕，姿勢像跳舞。舞著舞著，就飛到了半空。若是它們拉拉扯扯，就成了流云。流云連成一大片，隨著風越過山脊和森林，不知道去了哪兒。”

“跟它們出門時的安靜相比，它們回家時的動靜可大了。就像在外頭玩了一身泥巴的小家伙，那些云回家時身上都臟兮兮的。它們還沒玩夠，在天空中推推搡搡，有些云被推倒了，就變成雨滴嘩啦啦地大笑著跳到湖水里。后頭的看見前邊的回了家，就吵吵嚷嚷地也跟著回到湖水里。我覺得它們啊，真是我見過的最快活的小家伙。”說到這兒，獾停了下來，將眼鏡兒取下來擦了擦。

“可是，它們究竟是去了哪兒，才把自己弄得臟兮兮的呢？”兔問。

“說實在的，我啊，其實也是存著和小兔一樣的疑問，才決定跟著云去旅行的。還別說哩，一路見過各樣的風景，也遇見過各樣的植物和動物，就這樣跟著云慢慢走，竟然也走了大半個世界。”

“大半個世界……”兔驚訝得嘴巴都快合不攏了。

“嗯，當我不曉得應該怎樣走的時候，我就瞧瞧天上的云，看看它們正在向著哪兒走呢？有一次，云把我帶到了海邊，就自顧自地向深海去了。這可把我給愁壞了，因為我不會游泳啊。再說，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船。眼見著天黑了，我只好早早休息了。早上我醒來的時候，發現天上的云又變了方向，它們告訴我：‘沿著海岸走吧！沿著海岸走吧！于是我打消了繼續去海里旅行的念頭。我沿著海岸，跟著云翻過了好幾座大山，又穿過一大片結滿桃子的森林，這才來到了這個山谷。”獾笑瞇瞇地說。

“這么說，是云帶著您來的嘍？”兔停下畫筆，抬起頭看了看天上的云。這時天空很安靜，像一大塊瓦藍瓦藍的半透明玻璃。就在兔和獾先生的頭頂，停著一小朵白云。它就那樣靜靜地停著，哪兒也不去，好像跟兔一樣被獾先生的旅行經歷給迷住了似的。

“知道嗎小兔，跟云相處久了，云就會和你混熟了。當你哭的時候，它們會安慰難過的你。你高興時它們好像也在為你高興。雖然說就跟世界上沒有相同的葉子一樣，世界上也沒有相同的云，今天陪我一起行路的，一定不會是昨天的那一朵。可它們每個在我看來都像老朋友，叫人很難忘記。就比如——直到現在我還記得火燒云。火燒云，小兔見過嗎？”“沒有。”兔老老實實地答道，“不過聽起來像是很燙的云。”“哈哈。”獾大聲笑起來，“說真的，瞧起來也怪燙的。火燒云啊，就像一大鍋金黃色的南瓜湯，一不小心，就流得到處都是。森林啊、小屋啊、羊圈啊，都被浸在南瓜湯里頭。哎呀，全成了金黃色的！”

“聽起來好神奇啊……”兔向往極了。

“嗯，它是我見過的最美的云。不過，魚鱗云也很迷人。跟其他散漫的云不大一樣，魚鱗云總是整整齊齊地排著隊，瞧著就像一塊巨大的奶油威化餅干。這種云走了之后，往往跟著來的會是個大風有雨的天氣……”

獾停下不說了，因為它感覺到兔大概在畫它的嘴巴了。獾的嘴巴小小的，隱藏在豐厚的胡須底下，呈現出淺淺的粉紅色。獾的眼睛也是小小的，眼珠的顏色和天空一樣是藍色的。獾的鼻子尖尖的，有幾綹兒白色的毛發，從獾的鼻頭經過眼睛，一直延伸到獾的后腦勺。兔很喜歡獾先生的嘴巴眼睛鼻子以及那幾綹兒白云似的毛發，于是它畫了挺久的。

等到兔畫完，已經是中午了。山貓太太早就煮好了豆角湯和米飯，香氣飄得到處都是。獾和大伙兒一起吃了頓豐盛的午餐。

飯后，獾提議讓大伙兒都看看那幅畫兒，于是兔怪不好意思地把畫兒掛在了樹上。大伙兒驚訝地望著那幅畫，足足有五分鐘，誰也沒說話。

“兔啊，我相信再沒有哪只動物能比你畫得更好了。”山貓先生捋著胡須，小眼睛瞇了起來。

“瞧瞧畫得多像，我差點兒想去給它也盛一碗湯呢！”山貓太太怪不好意思地說。

“我最喜歡眼睛！和獾先生的眼睛一樣溫柔啊……”縫紉鳥撲扇著翅膀，落到山貓先生的肩頭，那兒是離畫兒最近的位置。

“小兔，謝謝你。”獾輕輕擁抱了一下兔。誰也沒發現，獾先生的眼圈兒有點兒紅。“這是第一次有人給我畫像呢。若不是這幅畫兒，我都沒有這么真實地見過自己的樣子。”

獾將眼鏡兒取下來，吸了吸鼻子：“我突然想起了我的媽媽。啊，我都不知道自己有和媽媽一樣的眼睛、鼻子和嘴巴，天哪，我長得真像她！謝謝你，小兔，我想我得出發了。”

“獾大叔，您是要繼續旅行嗎？”兔抬起頭看了看天空。天空中一片明媚，一朵云也看不見。

“不，我得回家去。”獾背起背包，向大伙兒告別，“我得走了，朋友們。因為……我猜我的母親一定很想念我。”獾一邊揮手，一邊邁著大步，沿著它來時的路走了。

山谷的居民們站在高高的山坡上目送獾先生遠去。就在獾離去的那個山谷隘口，盛開著許多紫紅色的櫻草花。這些小不點兒的花朵擠擠挨挨的，在微風中搖搖晃晃好像山谷居民送別時揮動的小手絹兒。就在大伙兒踮著腳尖兒也瞧不見獾的時候，風兒遠遠帶來獾的聲音：“再見啦……我會回來看你們的。”

獾走了之后，大伙兒才發現，獾先生忘記了帶走那幅畫兒。

獾來過山谷之后，大伙兒仍然和以前一樣忙著自己的事兒。每天，縫紉鳥仍然忙著縫紉，山貓忙著伺候那些花花草草，山貓太太做的餡餅依舊那么香。兔呢？兔繼續畫著畫兒。只是，大家總覺得這山谷和以前不大一樣了。為什么呢？

因為這山谷忽然變得有些熱鬧，每天總會有許多遠方的客人來到這座山谷。比方說，有從北方大山來的指名想嘗嘗山貓太太手藝的浣熊，還有特意從遠方草原趕來請求縫紉鳥幫著織條圍脖兒的長頸鹿。還有一天，來了四只暹羅貓，它們都是聽說了山貓的庭院里種著稀奇的貓薄荷，才特意遠道而來登門拜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