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榮欣
在中國西南邊界上,亞東溝就像一方楔子,兩翼緊緊托著不丹和錫金(現是印度的一個邦)兩個國家。這獨特的地理位置,一度曾使它成為外強染指西藏的橋頭堡,更成為國人抗擊外辱的盾牌和利劍。
西藏和平解放后,隨著中(國)錫(金)公路的貫通,內外交往的增多,使亞東成了熙來攘往、商賈云集的“小上海”。遺憾的是,20世紀60年代初,在千里“麥克馬洪線”的隆隆槍炮聲中,亞東這個國門,只得沉重地關上(2006年7月6日才重新開放)。
1972年年初,筆者被派往西藏軍區政治部聯絡處亞東聯絡科,擔任對敵廣播工作,這段經歷在《文史博覽》2012年第1期文章《巔峰對決,中印邊境“攻心戰”》一文中多有記述。筆者在亞東哨卡生活一年半,時常目睹或耳聞一些耐人尋味的戍邊故事,在這里略述一二。
大路上走來一隊外國兵
在“政治邊防”的鼓吹下,人們心中的邊境似乎固若金湯。其實不然。由于設施、裝備、后勤保障的落后,用“政治”編織起來的“籬笆墻”并沒有擋住“野狗”。
20世紀70年代初仲夏的一個星期天,哨卡上盡管上了雙崗,可駐守在亞東的邊防某部機關的一些人員照樣在休息,在人不知、鬼不覺中,令他們難堪的事發生了。
那天上午,正在路旁放牧和耕耘的藏族老鄉,一抬頭,發現有一隊荷槍實彈的外國兵,在一個軍官的帶領下,正從身邊的大路上整齊劃一地向部隊機關所在的下司馬鎮走去。藏族老鄉發現,這些久違的“鬼子”旁無他顧、不驚不慌,就頓釋其疑,以為這肯定是“金珠瑪米(解放軍)”搞軍事演習。途中,這隊外國兵又幾次與零散的“金珠瑪米”擦肩而過,也沒有引起注意。
最可笑的是,他們竟暢通無阻地從邊防部隊籃球場旁的人群中穿越而過,如入無人之境。連一些老兵也被他們打了“馬虎眼”,以為是某連在搞軍事演習,看了他們一眼又繼續進行自己的比賽。倒是一個正在看打球的“四川新兵蛋子”通信員忽然記起今天并沒有關于軍事演習的安排,感到十分可疑,就拔腿向機關跑去,把這一緊急情況報告給了首長。首長看到這是外國兵入境確鑿無疑,當即發出了部隊緊急集合令,把他們包圍,繳械。
我方對此進行了幾十天的排查,那個帶隊的上尉堅持說,他們那天上午撤哨,由于哨卡上霧太大,迷失了方向,盡管深入中國縱深十多公里,但絕不是有意侵犯。經我方驗證,沒有發現他們故意入侵的憑據,并對我方也沒有任何不軌舉動,這才通過外交途徑,把這支入境外國部隊,從喜馬拉雅山另外一個遙遠的山口上,給他們蒙上眼睛,遣送出境。
不用說,這事,當時使我亞東邊防駐軍領導都嚇出了一身冷汗。幾個月內,我方以此為鏡對駐防官兵舉一反三地進行多次“政治邊防”教育。舉出的問題無外乎“要是他們真的入侵怎么辦?”“要是那天他們摸了老營怎么辦?”“要是他們搞走我們的情報怎么辦?”“要是他們后邊有大部隊追來怎么辦?”“要是……”
眾多的“怎么辦”,引起了哨卡上官兵們的百倍警惕和自省,但是由于軍事裝備落后,一旦問題出現,還是很無奈的。
在距“大路上走來一隊外國兵”沒幾天,這里又發生了用手榴彈打入侵飛機的鬧劇。那天上午,我方哨兵發現,有一架正沿著國界巡邏的外軍直升飛機,突然一調頭,過山口,飛入我領空,接著又壓低,順著某山溝向我腹心地區飛去。站在山頭上的我軍官兵,為了回擊入侵飛機,端起步槍、沖鋒槍對它一齊掃射,但似乎是給它撓癢癢,無損其毫毛;萬般無奈下,在哨長的帶領下,大家都拉響手榴彈,向著它狂砸亂扔,但又似乎只是給它點穴位,無傷其皮膚。哨卡中由于沒有能打擊飛機的設備,大伙只能大眼瞪小眼地看著它從上到下,又從下到上自由自在地飛了個來回。出境后,那架直升飛機上的外軍駕駛員竟探出頭兩指一捻,朝我哨卡上的哨兵們打了個響指,氣得大家直跺腳罵娘。
邊界那邊晾出一床大花被
沒有到過國界的人,對此總會有一些奇思幻想:是墻?是網?抑或是……其實國界就跟這鄉到那鄉的地界一樣。有的是以水分界,有的是以山為鄰。往往一步之遙,一塊不起眼的界碑就成為兩個國家的分界線。雙方邊民們相處還是和村民、鄉民們相處一樣,當親則親,當仇則仇。不同的是重要關口設了卡子,多了站崗放哨的衛兵。為了避免事端,往往雙方的哨卡相距甚遙。據說,世界上亞東邊防的哨所相距是最近的,只有36米,哨位只是不足一米厚的亂石堆起的矮墻相隔。雙方哨兵你我遞香煙時有出現,斗嘴罵娘時有發生。
1962年,在喜馬拉雅山東部,圍繞著麥克馬洪線的那場惡戰過后,雙方在沒有戰火的亞東邊防上的幾個要緊關口,架上了對峙的大喇叭。一日三遍,你方喊罷我登場,互相攻擊,互相示強,以語還語,以牙還牙,高腔大調不絕于耳。雙方的“對敵廣播”,直到1972年10月底的一場特大暴風雨,摧毀喇叭、壓垮線路,才銷聲匿跡。
這里要說的是,對方的高音喇叭中,曾出現過幾天不協調的“音符”。
某個早晨,我們的哨兵剛結束早操,正在洗漱,邊界那邊的廣播飄來一陣陣流利順耳的普通話女音,而不是往日那種結結巴巴、躥腔走調的刺耳男聲。這引起了大家的注意。第二天,那邊還晾出了一床有龍鳳呈祥圖案的大花被。對方軍人一直用的都是毛毯、睡袋,這種大花被的出現激起了我方哨兵的好奇心。在張望中,我們終于發現,晾出這床大花被的是一個著外軍服裝的內地女人。那喇叭中的聲音是她發出的無疑!
這一發現,使我們的哨兵怒火中燒,都手插褲兜涌在界墻旁,罵她“臭婊子”“臭娘們”,并呸呸地往地上吐口水。面對哨兵的唾罵,那個女人似乎無動于衷,照樣在他們的哨所中走進走出。試想在那政治高壓的年代里,既然選擇走那條路,肯定是冒了生命危險,死都不怕,她還會顧及面子?
果不其然,后來經我有關部門調查證實,那人原來是一女知青。由于“黑五類”的原因,從插隊的地方出走,偷渡去了香港,后來又輾轉到了那個大國,經訓練后,到亞東邊防外軍中當了“播音員”。她在乃堆拉山口掀起一層小波瀾,鬧了一股小“地震”后,很快就又銷聲匿跡。山口上又復歸于“平靜”。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