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悅平(黑龍江)
我叩著鼠標,就被 《想念一座城》、《尋找一個人》吸引著了眼球兒。事實上,讀一個作品,尤為乍讀,說是能被作品初始的情節抓住,怕是不甚多見,也更是不大可能的。文字畢竟不是影視,不能那般的立面、那般的直接。文字是冗繁的,得須一一地去排列,去鋪展,去堆砌。所以說,一篇文字,想要一打眼兒就討了人喜愛,依我看,還是得靠文字的個性,或是寫風。無須存疑,崔立的文字精煉。精煉,自然就透著干凈,也正是這種的精煉,這種干凈,教人一見便是鐘欣,瞬然生著讀他的欲望。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大文豪李白,之所以能如是說,也就不難看出,古人與文字,是懂鑒賞的,是不乏先覺的。這種懂,這種先覺,在我來看,可就非一句話可囊括的了,它的內核里蘊含的,必是一份執著,一份歷練和一份堅韌;所彰顯出的,無疑是對文字的深層面的詮釋,深層面的體認,深層面的裂解,更是靈魂里,對文字的一種涅槃,一種至高境界。這一點,崔立,教人看到了高度。他的文字多著樸質,多著自然;不媚態裝飾,不世故張揚,就像山間里低回的一尾溪流,旖旎,靜謐,舒緩;露裸的,是簡約,是了然,是清晰而明暢。 “一個人的時候,我時常會看著一張中國地圖發呆,發呆的不是看地圖本身,是地圖上的某一個城市,總讓我能產生極大的遐想。可,又有什么理由,能讓我真正下決心去到那里呢?有時候,真的很讓人感覺迷茫。后來,還真有過那么幾次去那座城的機會,都是單位出差派過去的,很匆忙的行程。第一次,我下了火車,走出火車站時,我就能很明顯地感覺到這里異樣的氣息。忍不住,我多吸了幾口空氣。真的,真的很讓我迷戀。”
這段文字,摘自崔立的 《想念一座城》。讀它,我似乎觸到了蔥綠、晶瑩、碧透的荷角兒,看到的是麗質,天然,嗅到的是恬淡的一縷幽香。
深水靜流。崔立是沉穩的,是成熟。這種沉穩與成熟,踏實而妥當地深藏在他肥沃充裕的心田。能做到這一點,其背后,無疑是要有過多的承載,過多的歷練的。這種承載,抑或歷練,是曠日持久,是經年流轉,是飽經歲月侵蝕,嘗盡人生磨難的一份篤定,一份曠然。這份篤定也好,曠然也罷,都是對生命,對文學藝術的一種參悟,一種詮釋,一種厚度。這就如歌唱家,沒成 “家”前,其歌唱,往往會去一味地飆發音,以為衡量優秀歌唱家的標準,是看誰能在發音的高度上飆過帕瓦羅蒂。而當他們在藝術之路上日積月累,有了厚峻的積淀之后,便會發現,一個真正杰出的歌唱家,不是靠超拔的發音高度來彰顯、來決定的,其根本,在于演繹者本身,對歌曲、對音樂內涵的深層次的詮釋和體悟。歌唱者一旦對音樂、對藝術的意涵,有了正確的解讀,他自然會發現,原來,能打動受眾的,卻是一個歌者心靈發出的樂音,這種由心靈迸發出的聲音,才能與受眾達成心靈上的默契,心靈上的共鳴。這樣的藝術,才叫藝術,才會贏得聽眾,才會賦予藝術更長的壽命、更深的感染力。說到歌唱,便教我又想到了書法這門兒傳統的藝術,從事書法的初始者,他們幾乎沒誰不是在追求文字其外在的遒勁,外在的剛健。在他們來看,這樣的文字表現,才是專業的表現和展示。而一個夠境界的書法大家對書法藝術的追求,或許更在乎其內在的蘊力,內在的意涵。正所謂,大象無形,大方無隅,大音希聲。從這個層面上說,崔立無疑是做到了。
事實上,崔立呈現給讀者的,并不僅僅是文字的功力。透過他的文字,便會不難發現,他在文學的主旨表現上,從沒有脫離生命的主體,他知性、知情、知意。不管是個體生命的情愛表現,還是共性的情愛表現,在他的描寫里,都具象地彰顯出了一種珍視,一種執著,一種操守。關于這一點,從他的 《想念一座城》, 《尋找一個人》兩個短篇里,都能找尋到蹤跡,揣摩出端倪。
“后來的一次,還是去見客戶,忙忙碌碌的又是幾天。因為時間允許,我特地向領導請了一天假。我說,想在這里轉轉,去見一個老朋友。領導說,可以。”
這個橋段的文字敘述,是作品里的“我”,對一個暗戀的人,差不多二十來年的操守。隨后的描寫,對 “我”這份情感的操守,又做了疊加的表現。 “熱鬧非凡的聚會,在安排吃飯時,酒席上,無巧不巧地,她就坐在我的一邊。我有些尷尬,她好像也有點兒……看著一邊的她,我終于是鼓起了勇氣,說,你還住在那座城的那個小區嗎?她好像愣了一下,一臉訝然,說,你怎么知道我住過那里啊,至少七八年前的事了,我早就搬回來了……我心里那個悲戚啊。猛地,我就拿起一個酒瓶,直接往嘴里灌。我是真醉了。”這樣的敘述,無疑佐證了崔立是寫實的。這樣的寫實,教讀者認識了一個有靈魂、懂生命、且感性的崔立。表面的崔立,是沉穩的,舒緩的,而沉穩且舒緩的表象下,其骨子里,是波涌的,無不跳動著豐實的情感。然而,這種波涌與跳動,是隱秘的,此種隱秘,不是裝來的虛偽,裝來的故作,而是一個生命,在飽經生活苦難,歷盡風雨后,沉淀來的一種處變不驚的、坦然的狀態。他這種深水靜流般的狀態,其內在所隱含的,無疑是生命積累上的厚峻,這種厚峻,瓷實而老到。
顯然,崔立是個不缺少愛與大愛的作家。這一點,是我在他的 《找尋一個人》里悟到的。
“我這次來,是為了找尋一個人。十年前,我來過這里,是偷偷跑來的。從另一座城,跑到了這座城。那時,我還在讀高中,學習上的重壓,還有所有來自四面八方的殷切希望,讓我有些喘不過氣來。我怕自己學不好,辜負了他們。我只有逃脫……可下了火車,站在這個完全陌生的地方,我有些無所適從。中午了,我肚子有點餓,掏口袋時,居然發現錢包沒了……一個老人,突然走到我面前,說,孩子,需要幫助嗎?我有些不解,不由多看了他幾眼,穿著很樸素,看面容,是很慈眉善目的那種。我想,應該不是壞人吧?于是,我說,我餓了,想吃飯,但我沒錢。老人笑了,說,沒錢沒事,你跟我來吧……老人帶我去的,是一個小的院落。從火車站走過去,并不算遠。老人把我帶進了一個屋,里面有簡單的一張床,一張桌子,還有幾張椅子。老人說,你先住這里吧……一會,老人端來一碗熱氣騰騰的餛飩……我在老人那里呆了整整一個星期,老人并沒真正和我說些什么,只是在我走的時候,老人說了一句,倦鳥也是要回家的。孩子,與其逃避,還不如勇敢地去面對……老人把他買的火車票塞給我,還有一百塊錢,把我推上了火車……中年男人帶我去了老人的墓前,墓碑上,照片上的老人依然帶著微笑,還有那種溫和。碑前,有剛剛被人焚燒過的紙錢。男人說,老人這些年沒事就在火車站那兒轉,收容了至少幾十名像我這樣的孩子……”
這樣的故事結尾,崔立又是想留給讀者怎樣的一種深省與思考呢?
這,無疑是我想走進他的因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