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正銀
青山爬上對面那個坡,再沉入溝底,心里就開始突突地跳,血流里,就有一股無名的火往上冒。每次經過前面的那道巖,他都怕見到什么似的,低頭匆匆走過。其實他不是怕,是不想碰見一個人。說起這個人,不僅是他不想見,整個山谷的人,都不想碰見,因為,誰碰見,誰晦氣。
青山逃跑似的,從巖邊急急走過,很快就來到漕河邊上。山路平坦了許多。他加快步子,一路小跑。他要趕在中午前,走出山谷到鎮上,坐上去城里的班車,怕晚了,到教育局的時候,人家下班了。要辦的事,在他看來,極其重要,已經到了非辦不可的地步。再拖,也許就要出問題,或許,還是大問題。
還好,青山趕到城里的時候,才下午4點過鐘,離下班還有一個多小時。青山撲到局長辦公室,第一句話就問:這回有著落了吧?局長嘿嘿笑,倒水,泡茶,嘴里說,慢慢的慢慢的,先喝口水,歇歇氣再商量,事情總是要解決的。
青山也發現自己情緒有些過激,坐到椅子上喝進一大口茶,想要緩緩,沒想水燙,疼得張大嘴巴。
局長說走累了吧,你那兒進城就是太遠,打個電話問問就行了,何必要專門跑一趟呢,放心吧,鬼見愁的事,我們放在心里的。
好久能解決?我等得起,學生可等不起,房子的確不行了,要是垮塌了,出了事故壓死了人,我可擔當不起。要不,局長進山去看看?
去鬼見愁?好啊好啊。聽說你那個點是全市最偏遠的學校,一直想去看看,卻還沒有抽出時間,等理順了一定去看看。交接的時候老局長也特別提了鬼見愁的事,不過說的是撤掉現在的學校,把學生遷出來在外邊就讀。原因嘛,就是鬼見愁太偏太遠,沒有老師愿意呆在那兒,你一個人教不了那么些學生。我剛接手情況不太了解,但會盡快問清楚,給你一個肯定的答復。
局長知道鬼見愁,可了解鬼見愁么?鬼見愁那個山谷住著30來家人,現有7歲至12歲的兒童19人,7歲以下兒童8人。山谷前后40里沒有別的人家,也就自然沒有學校,走出山谷后,需要再走10多里才到鎮上。撤掉鬼見愁的學校,就意味著讓這些孩子到離家四五十里路的地方去上學,現實嗎?
依你該怎么辦?
保留學校,盡快改造鬼見愁校舍。
看得出來,你對山谷很有感情,做了精心調查,情況掌握精準吃得很透,這很重要。但是,現實很嚴峻,那么點學生,有必要新修?老局長經過調查的,方向對。
青山想發作,但不敢。他知道,得罪了新局長,修學校就永遠不會有希望了。不能白跑一趟,思索半天,便把準備好的禮物拿出來奉上道:這是我們那兒的一種特產,很珍貴的,特意給領導帶了一件來,看看喜歡不。
局長看是一筆筒,沒露聲色,仔細觀摩一番后問,什么質地?
鬼見愁。
哪兒弄的?
鬼見愁。
誰雕的?
鬼見愁。
跟我打啞謎?
真實的呢。
你怎么都是一個鬼見愁,真什么?
你曉得的,我們那個山谷就叫鬼見愁,材料是產在山谷里的一種叫鬼見愁的樹,制作筆筒的人也叫鬼見愁。
鬼見愁是什么樣子的樹?沒聽說過。
漕河岸邊有一個千丈巖,山空靈,水秀麗,風光迷人。巖頂蒼松覆蓋,巖下紫竹滴翠。千丈赤巖峭壁之上,有一株無名古樹枝葉繁茂四季常青,仰伸天漢,俯瞰漕河,其景如畫,引人入勝。傳說不知什么年間,百靈鳥從蓬萊仙境銜來神樹之根,飛到千丈赤巖,見風光旖旎,竟高興得唱起歌來。一張口,神樹根掉落巖隙石縫中,落土生根。經雨露滋潤,長成參天大樹。由于游人無法接近攀登,那里便成為百靈鳥跳躍歡樂的天堂。不想引起河中水鬼羨慕,也欲攀上古樹去一覽絕頂風光。水鬼剛剛觸及樹干,即刻電閃雷鳴,狂風大作,將水鬼拍落河中。因這一段傳說,后人便稱大樹為 “鬼見愁”。這樹不僅稀少,關鍵是生長慢,質地好,非常珍貴。
新局長聽完,把筆筒輕輕放桌上,看青山茶水喝得差不多了,才拿起來還他說,這玩意兒,很好,名貴樹木,雕刻簡潔精細生動,不過我不能要,還是你帶回去吧。還有,有人也叫鬼見愁,有點意思。一定要會會你那兒的鬼見愁。有一點新局長沒有點明,會會學校,山谷,還是人?
青山在城里跟新上任的教育局長匯報情況的時候,他所在的鬼見愁小學校來了一個人。這個人圍繞著學校轉了幾個圈后,倒背著手一言不發走了。走出不遠,又幾次回頭張望。這個人來學校可是頭一遭,來做什么,沒有人知道。他的出現,對學校是禍是福,恐怕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來人就是山谷里人人怕的鬼見愁!
鬼見愁做的所有齷齪事,山谷里人人清楚,個個記得,只是拿他無可奈何。鬼見愁的名,也是因了那些齷齪事被叫出來的。這個人原本叫韓本華。他做的第一件齷齪事,是上個世紀的1961年,他剛從部隊退伍回來。
韓本華參加過朝鮮戰爭,親眼目睹連長為引開美國飛機轟炸,黑夜里開著車燈瘋跑。連里其他的車保住了,連長和他的車一起被炸成了齏粉。連長不僅對他很好,兩人還是從同一個山谷里走出來的老鄉。他痛哭著把一車彈藥送上前線,回來找到連長殘肢,燒成骨灰裝進瓦罐帶著,直到退伍。那個年代會開汽車是寶貝,回地方弄一個好工作易如反掌。轉業的時候,部隊安排他去當地政府部門做司機,他生死不干,要回老家。他要把連長的骨灰送回山谷安葬,讓英雄魂回故里,葉落歸根。他沒有想到家鄉正鬧饑荒,山谷饑荒更甚,回家不出半個月,他就干了樁齷齪事。
到家第二天,韓本華就體會到了饑餓的滋味。10點過了,瘦弱的母親才起來弄早飯。他舀來一碗一口下去,竟是野菜加了點麥面的稀糊糊,他一連喝了三海碗還不見飽。沒到中午肚子就咕咕叫,可午飯是與晚飯連在一起的,要等到下午三四點鐘才吃(山里人為節約糧食每天只吃兩餐)。好不容易熬到吃飯的時候,他又喝了三大海碗,肚子還是不見飽。一個星期過去,他竟沒吃飽過一頓飯。他正尋思怎樣弄點吃的填飽肚子的時候,大隊支書找到他說,你是經過部隊鍛煉的同志,有經驗有覺悟,經支部研究,任命你擔任大隊民兵連長,把民兵工作好好抓起來。他乍一聽有些誠惶誠恐,但很快釋然。自己當過兵,熟悉武器使用,跑過世面,見得多識得廣,做民兵工作當然沒問題,可是這肚子沒東西填始終不是個事。幾個打小的伙伴見他當了官,個個高興,都圍著他轉,就如何填飽肚子出主意獻計策。
大隊在大漕河邊有一個鴨棚子,養了幾十只鴨子,白天由養鴨人趕出去放養,晚上回來歇在木樁圍成的柵欄里,由大隊民兵負責看管。山里常有野獸出沒,并且要防小偷。大隊民兵實行輪流值班制,每天晚上四個人,兩個人值前半夜,兩個人值后半夜。韓本華擔任民兵連長后,幾個伙伴就慫恿他調整值班安排,把幾個好友全弄到一起,本意是為了好耍。
這天晚上輪到幾個伙伴值班。半夜的時候,肚子實在餓得不行,有人提議弄點吃的。可想了半天,實在想不出哪兒有能填肚子的東西。提議的人眨眨眼說,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怎么就想不到呢,守著就有可吃的,而且是再好不過的東西。鴨子!大家差不多同時叫出這兩個字來。于是開始商量善后。自己看的鴨子被偷了可不是鬧著玩的,總得有個被偷的理由吧。商量來商量去,沒有人想得出能蒙混過去的好辦法。管他干逑,先填飽肚皮再說。你們怕就別干,我去弄。提議的人看看要搞黃,有些坐不住,獨自往關鴨子的棚子去了。韓本華來查崗,被告知了這事,要阻止,被另外兩人勸住了。他自己肚子也俄了,也想吃東西,就閉著眼讓他們干。
沒有花多大時間,幾個人就吃掉了5只鴨子,處理好了遺留物。
第二天,養鴨人來報告韓本華,昨晚鴨場被偷了,鴨子少了5只。
你咋個曉得是昨晚被偷的,昨天白天弄丟的吧。
昨晚鴨子回來我一只一只數過的,沒有少,今天放出來我再數,就少了5只,肯定是昨晚被偷的。
你再數數,怕數錯了吧。
我數了兩遍都少5只,你趕快查查,我去報告支書。
支書聽說鴨子被偷了大為吃驚,這是從未發生過的事,怎么就發生了?于是立即向公社報案。
那個年頭,公家財物被盜定性嚴重,何況是5只鴨子。公社派來治安人員,把當晚值班的一一抓了審問(當然,不包括民兵連長韓本華),有人頂不住,承認了捉鴨子吃的事實。韓本華看情形不對,跑去對辦案的人說,逑,別難為他們,老子捉的,要怎么樣隨便。辦案人傻愣愣地看他半天問:鴨子呢?
吃了。
鴨毛呢?
埋了。
一個人吃的?
幾個人都吃了。
辦案人挖出鴨毛回去交差。公社書記說,韓本華你好大的膽子,竟敢監守自盜,偷集體鴨子,要不是看你抗美援朝出過力,打過仗,對人民有功,就判你徒刑,民兵連長別當了,老老實實干活吧。
民兵連長被撤了,對韓本華來說,并不是什么大事,最大的事是怎樣救母親。
韓本華父親死得早,他當兵后,母親是軍屬,生產隊得高看得照顧,就把唯一一頭配種的公豬交由母親飼養。母親盡職盡責,把公豬喂養得還算不錯,雖然不能與現在的肥豬比,但在當時也算是很有肉的豬了。這天,韓本華早上起來沒見母親,他去廚房看了看,米壇子空空的什么也沒有。再去母親的房間,見母親躺在床上奄奄一息,起不來了。他知道是被餓的,但家里什么也沒有了,怎么辦呢?他去豬圈轉一趟,心里有了盤算。挨到晚上,他叫上人把公豬殺了。他想,有一頓油湯喝,母親就有救了。夜深人靜,公豬垂死掙扎的慘烈叫聲傳得很遠,不久就有人前來偷窺,發現韓家房子冒煙,猜想一定在干見不得人的勾當,于是趕緊報告隊長。隊長帶領一群人趕到韓家,當場拿獲還沒有煮熟的內臟,搜出砍成塊碼上鹽藏起來的全部豬肉。
這一下可就不得了了,韓本華被抓去公社坦白交代罪行,游行示眾。看見兒子被抓走,母親饑餓加悲憤,撒手去了。
韓本華被判處5年徒刑。刑滿回來后成了守林人,還找人弄了支鳥槍,買了火藥,隨時都帶著。遇見鉆林子偷木打獵的,先是大聲吼,不見效就會動真格,子彈就會出膛,嚇得人屁滾尿流。久而久之,人們感覺他對所有的人都像是有一股敵意,人見人怕,遂稱之“鬼見愁”。
青山回來就有人提醒他說,鬼見愁來過學校,要他注意學校安全,別出什么意外。青山檢查了一遍校舍,沒發現有異常,再看看那個筆筒,一拍腦殼說,肯定為這個事來的!他立刻就往學生米雙貴家奔,他想問清情況,把錢給鬼見愁送去。筆筒是學生拿來的,說是鬼見愁送的,青山不相信鬼見愁會送這么好的東西給學生。
米雙貴的家離學校十一二里,山坳上一棟孤零零的木板屋。房上薄薄地鋪著已經殘缺的杉樹皮。一間屋子的墻已經破損,支出光光的房梁。檐下,板壁上掛著幾串玉米棒子,兩串辣椒;屋內兩張床上,竹席都已殘破,飯桌上還有半碗玉米飯。
米雙貴上山剛回來,坐在飯桌前趕作業。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青山手里晃動著筆筒,微笑著問米雙貴。
那天,米雙貴拿筆筒來時,只說是鬼見愁送的,他沒用處,就拿來送老師了。正巧青山要去縣城,沒有東西做新局長的見面禮,就收下了,現在看來,這里邊一定有故事。
鬼見愁成守林人后,不知什么時候,撿那些爛木頭,玩起了根雕。技藝日益爐火純青,根雕整個山谷沒有人不知道。但其要價高昂,這些年來從沒有聽說過有人從他那兒獲得過雕刻贈品,而且據說他極其吝嗇,也不見他揮霍,沒人知道他到底積攢了多少錢財。
韓爺爺為啥要送你筆筒呢?
他喜歡我。
單單這個他不會送你這么好的東西吧。
他讓我賣了交飯錢。
這樣的嗦。青山問到了真相卻不知該怎么辦。
米雙貴是班里最窮的學生。前年到去年,兩年時間爸爸媽媽相繼死去,留下他與年近80歲的奶奶,艱辛可想而知。山里不比平丘,不僅僅是行路難,更大的挑戰是生存難。林區少耕地靠的是林下種養殖,一老一小啥也不懂能做啥呢,米雙貴放學回家就上山鉆林子撿蘑菇、采藥、背樹枝。有天從林子出來,碰上了鬼見愁。
小娃兒站倒,鉆林子干啥子,偷挖藥材不是?
沒——沒有。米雙貴邊回答邊想跑。他不想想,鬼見愁是啥人,別說娃兒,就是成年人,也休想在他面前逃脫。要不怎會被人叫鬼見愁呢。
米雙貴還沒邁步,就被鬼見愁抓住了背篼。鬼見愁一見背篼里的杜仲黃芪,氣就不打一處來。
狗日的,哪兒的野小子,從小不學好,敢做強盜,來林子里偷藥材,我看是欠揍。說話間舉起手中的杵路棍,就要打下來。米雙貴嚇得哇哇直哭起來。
還哭,曉得不,你這叫破壞森林,偷盜國家財產,要是在那些年,老子抓你去判勞改!鬼見愁看娃兒被嚇哭了,手中的棍子先自放下來。不過沒有放米雙貴走,而是拽住背篼,將里邊的杜仲黃芪全數翻出連葉子都不剩半片,才把背篼還給米雙貴趕他走。米雙貴看見辛苦半天好不容易才弄到的藥材沒有了,哪里肯走,索性發橫躺倒地上大哭大鬧。按照小孩的想法,他一哭鬧,別人準會把東西還回來,可他沒想到碰到的這個人,不但不還他藥材,還說要找家長賠償損失,他聽到這話,立刻止住哭聲,爬起來揉揉眼睛,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正巧這個時候社長來找鬼見愁買根雕,看見了這一幕。
哎呀,這是米老鼠的孫子,他爸媽都死逑了,就剩婆孫倆,沒辦法才來林子里求生的,韓老伯就別為難這娃兒吧。社長幫著求情。
米老鼠的孫子?狗日的咋不早說。鬼見愁嘴里邊說邊仔細打量米雙貴,眼神怔怔的,就像想起了什么往事。但他接著說,沒辦法也不能到林子里亂整啊,開了頭個個都來整要得個逑,要不了幾天林子就被你幾爺子整光了。這娃兒嘛——我看可以想點別的辦法。以后星期六星期天上我這兒來,學點手藝吧。
還不快磕頭謝謝韓爺爺。社長聽鬼見愁這么說,趕快叫米雙貴磕頭。鬼見愁一手好雕工從沒收過徒弟,破天荒愿教米雙貴,完全是托了他爺爺米老鼠的福。
就這樣,米雙貴在鬼見愁那兒學起了根雕。筆筒是鬼見愁給米雙貴揣摩用的禮物。
青山問明了情況,心里懸著的石頭落了地,把筆筒還給米雙貴,叫拿去賣了做生活費,臨走又掏出300塊錢給米雙貴奶奶。
回程路上青山一直沉默。
青山回到學校,心里一直在嘀咕:這鬼見愁對米雙貴都能這樣,并不是壞人呀。可是,他畢竟擔著幾十名學生的責,為防萬一,他還是把學生集合起來訓話。我們是山區,人煙稀少,路上有野獸出沒,上學放學都要幾個人一道走,大家相互照應,按時到家。聽到學生整齊回答,他才長舒了一口氣。
學生們走了,青山批改完作業,出去摘菜回來做晚飯。轉過教室墻外,他突然發現鬼見愁在坡崗上,遠遠地立著,定定地看著學校,手里還提著那桿老掉牙的鳥槍。他想吼一句,可嘴張了又張,話終沒吼出來,他想看他到底要做啥。一轉眼,鬼見愁已經不見了。
怪人!青山自個兒嘀咕一句,做事去了。
第二天,學生到齊。青山說,同學們,今天的課,是到潭水洞去做好事——看望那兒的守林人韓爺爺。
青山真實的意圖是正面探探鬼見愁的虛實,看看他來學校到底要干啥。
到了潭水洞,鬼見愁第一個拉住米雙貴,上看下看:小子沒有瘦,沒有瘦。曉得不,這幾天你沒來,我擔心死了,跑去了學校。唉——淚花,在一聲嘆息里滾落。
潭水洞氣候多變,到時還晴空萬里,不多時忽然下起雨來。學生們趕快躲進洞口,看風中的雨,從高高的洞頂下來,如柳如絮,風揚飄落。看,好美喲!學生們不禁贊嘆。
還有更美的呢!鬼見愁說。學生們特意來看他,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他高興。
不一會,雨停了,從溝底升起一片白,快速向山坡,向洞口奔來。眨眼工夫,便茫無涯際。坡上的林子,眼前的杉樹,全沒了影。除了白色的細粒,什么也看不到。
美么?這就是潭水洞。鬼見愁說。
美!學生們齊聲回答。
爺爺給你們唱歌。鬼見愁像喝過酒似的,有些醉了,放開喉嚨吼起來。山谷里,立刻就有了飄逸的“嗡哎呀——啊哈哈——跟嗯包里阿古里斗——嗡哎呀”的聲音,只是聽不懂。他說是朝鮮歌,大意是:快來呀,大家一起來打麥,我們來打麥。
青山一邊聽歌,一邊帶著學生打掃衛生,收拾屋子。兩個小時過去,洞里洞外,屋里屋外,干干凈凈,清清爽爽。
做完一切,學生們圍著鬼見愁,聽他講朝鮮戰場的故事,講老連長的故事——
青山幾次想打斷,問問別的話題,看學生們聽得津津有味,自個把念頭打消了。
鬼見愁對學生沒有惡意。臨走,青山得出了這么個結論,帶著學生離開了。
第二天,村支書急匆匆到學校來,找到青山。你規劃一下,改造學校100萬元夠不夠,不夠的話村里再想想辦法。
哪來的錢,村里不是沒錢么?青山瞪著疑惑的眼神問。
鬼見愁捐的!老人一早就找到我,給了100萬元的存單,說是捐給學校修房子。支書說。在支書口里,鬼見愁第一次變成了老人。
青山楞住了,想不到,想不到——嘴里一連迸出幾個想不到來。
是啊!我們也沒想到,老人幾十年守著那片林子,把一生的熱血青春全灑在了鬼見愁,從沒有向村里要過一分半毛的待遇。難得的好人啊!支書情緒激動地說。
青山眼里噙著淚水,從支書手里接過存單,感到沉沉的。
半年后,鬼見愁小學原址上,矗立起了一棟嶄新的樓房。
竣工那天,青山去請老人剪彩。潭水洞異常安靜。莫非老人——心里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他快步奔向老人宿舍。
鬼見愁躺在床上,靜靜地,嘴角有一絲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