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紀云的詩

■黃紀云

人間喜劇

人生如瀑，從懸崖展開。奔瀉高歌吧

無論水量之大小，總得有自己的形狀與色彩

飛流直注，或飄忽而下，碎玉，噴雪

舍身取義，克己復禮。為荒草里的石碑

從海上，從松林那邊，風吹來鹽與鈣

日出東山，月落霜天，含英咀華，吞云吐霧

得意忘形時，如白虹貫日，誰與媲美

李白寫下有病的詩句：疑似銀河落九天

好景不長。只是口號出彩。金融風暴

歐債危機，國家破產，紛爭四起。“坐看清

華水，長飛白玉煙”。君不見，云貴

大旱，西北缺水。枯流斷源，亢龍有悔

唯樵夫漁子，伴你歌唱、落淚。伴你

走出亂石、荊叢，猿啼、鳥鳴，蒼海與桑田

城市化等你，城鎮化等你。霧霾，沙

塵暴，禽流感，地震，海嘯，也等著你

藏鋒守拙，匹練橫空，都得面對懸崖

這殘酷的耳朵，傾聽你的消耗、蒸發，超拔

與孤獨。冰冷的背，虛無的面。對酒

對花，情以何堪？睡吧，做夢，不花錢

只是版本不同

夜風吹過防風林，如小偷爬墻

黃昏的腳印里

留下被海浪吻過的笑聲

白襯衣、草綠褲子

你不許我太靠近

哦，幻滅的，是煤油燈

和用舊報紙裝修的房間

你在燈下復習迎考

讓我坐在你的

旁邊輔導。突然

遭到一只蛾子的襲擊，燈熄了

蛾子也被燒得刺刺響……

直到你母親的

腳步，從梯子上響起

最奢侈的回憶，是去海邊看

露天電影。在人群里

疾走，我用手電筒

照你的腳尖

當經過一片墓地時，你的雙腳

如上緊的發條

雙手緊挽我的胳膊

我像電影里的英雄，昂首挺胸

現在想起來

我們好像就在銀幕里，一直在

等著卸妝、謝幕、哭泣

大堂吧

身體現實主義者，腦袋左偏

心臟右傾。三角鋼琴，銅牙鐵齒

天地交易如男女。太陽落山后

月牙升起簽字儀式。咖啡香氣撲鼻

這里衣冠楚楚。這里不是大雄寶殿

卻坐著四大金剛，十八羅漢

拍手喝彩的散去。留下，跪拜時

膝蓋骨發出老鼠的吱叫聲

——唉，這些幾千年養不熟的東西

只認得祖宗和祭品

老虎、蒼蠅，與籠子什么關系

在各自的位置上，因無神論而甜蜜

大堂吧，濟濟一堂。座無虛席

欲望年輕。寓私密性

于公共性。交易結束時，龍井香檳

勾兌庶民的勝利

呵，宇宙

宇宙如大象，一邊踩著此岸，一邊踩著

彼岸。晃悠悠，獨步于虛無

自從一粒光如精子射入發情的大海

宇宙里，遂有了生死恩怨

它將所有孩子，如風箏，拴在大鼻子上

讓他們做夢

并對所有孩子說：你們都是我的子女

用眼睛微笑，用手語說話，走在回家的

路上。誰也逃不了

在回歸塵土前，必須舉行儀式

把壞賬剝離，把贅肉還給牛羊，如一粒

沙留在沙灘上

你們是光的后代。吃的是光，吐的是光

以光創造光。說完，呼呼大睡

終有一天，風箏斷線，它照樣晃悠悠

獨步于虛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