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瑟瑟
柏樺——英文系的男生少年老成
敲門是必修的功課,戀愛能免則免
從成都來的小柏樺敲開了梁宗岱的門
——先生,我給你帶來了第三代詩,帶來了羞怯的
一個中國青年的紅心
開門的是里爾克,俊美老紳士,頭發也是翻譯過的
什么氣味?抓住了中國的鼻子,癢的感覺涌上心頭
——年輕人,詩是經驗而非情感
這只煙斗不曾抽過,但它被完整地翻譯
保持你的身材,略微前傾,緊張時便喝一口中國茶
學習鶴? 為時過早;學習仙人? 宜在薄暮時分
園子里的樹大多入夢,青年柏樺站在樹下
展翹,抬腿,臉上有了“繁復的經驗”
他一腦子的梁宗岱
七月派詩人在樹下集合,他們頭發花白
斗志昂揚,胸前綴滿鐵打的宣言——閃爍的理想
我習慣在七月的早晨洗澡,涼水沖在臉上像貓爪子
撫摸我不屈的表情,一定要咬緊牙關,一定要拍打胸肌
瓷碗里的粥難以平靜,像七月派老詩人滾燙的心
我的嘴被燙了好幾下,感覺像被槍炮與玫瑰同時擊中
我肥厚的嘴唇頓時滋滋冒煙,唇肉都烤焦了
這是七月派詩人的命運,也是祖國的命運
喝粥之人才是幸福之人,嘴被燙傷之人才是詩人
如果你拒絕七月的早晨,拒絕稀粥,等于拒絕了革命
在黑夜里長睡不起之人,固然可敬,但嘩嘩的喝粥聲
怎么就打動不了肥胖的詩人?他罵罵咧咧,他怒氣沖沖
他倒掉了我津津樂道的稀粥,并且揚言——粥樣人生
等于腐朽人生。我只能說他愧對七月的早晨,愧對我
竹山里的人家仿佛在過秘密的生活,我不知他們在我整個童年時代
過著怎樣的生活,傾斜的木屋,在我地并不多見
過高的門檻不多見,一個胖胖的女孩也不多見
生崽了還一家人住在堂屋里,我去外婆家時經過他們門前
他們在地坪上打鬧,一齊跑過來看我,一家人又不做聲了
記得他們的木屋發過一次大火
夏天的傍晚,我們都在下事塘洗澡嬉鬧
突然聽到驚呼——發火了,一股濃煙升上西天
大人小孩狂呼亂叫,人們從田里從水塘里沖向同一個方向
火勢在那個年代的風中呼呼作響,大有吞沒竹山里的架勢
那戶人家的堂客癱坐在地坪里哭,懷里抱著一床藍花被
但事過不久,我在大隊部看見她與一個男青年開下流的玩笑
好像家里沒發大火一樣快樂
你吃過辣椒
但不一定有在辣椒樹下乘涼的經歷
你或許有一個多病的童年
我也不例外
我是飛躍村田埂上飛奔的小孩
瘦小的小孩
雨后的自留地里清涼
牛蹄踩爛泥,夏耕時節
嘩嘩流水聲里有鯽魚跳躍
聲音匆然細小又急驟
南瓜與冬瓜各有其母
辣椒樹有沉默的父親
辣椒樹下躺著一個小孩
臉色青綠如一只正在發育的青蛙
青蛙的心事
我現在還記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