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說故事的人——宋小詞小說創(chuàng)作漫談

高方方

當人們感覺自己的生命若有若無，生活變得破碎不堪，想象遭遇挫傷時，寫作能“改變?nèi)舜嬖诘臅r空感，讓人重新找回逐漸逝去的生命感覺，重拾被生命無常抹去的自我”（劉小楓語）。可見，寫作本身已然成為了作家憑吊過往易逝歲月和言說現(xiàn)實存在的有效載體，這種或“延遲”或“歷時”的言說姿態(tài)本身，就可以稱得上是作家獨異個體面對世界的一種方式，而當我們在翻讀、親就這樣一些或凌厲或感傷的文字碎屑抑或情感片段時，似乎也能觸碰到作家個體生命世界的逐漸舒展與敞開。在宋小詞的世界里，文學和戲曲可以說是縈繞其生命感覺的暖色云霓，燈影對月、水袖向晚想是雅到極處，而小詞卻也并不沉湎于這份華麗清奇，其亦在這褶皺的間隙窺看到了人間煙火的晦暗明滅，并且鋪平紙箋，選擇在拇指上勤勉耕種、一路紀行。

小詞在小說《開屏》 （《北京文學·中篇小說月報》 2013年第9期） 發(fā)表之前，還并不廣為人知，她也曾有一段青澀的創(chuàng)作探索期。這一時期她的創(chuàng)作囿于生活閱歷的單薄，多為書寫青春校園生活的感懷之作，譬如長篇小說《所有夢想都開花》，描寫的就是之于青春的迷茫與愛情的失落，交織的是成長的疼痛和夢想實現(xiàn)旅途上的輾轉(zhuǎn)周折。小說以同宿舍四位大學女生從校園走向社會的經(jīng)歷為敘述主軸，描寫了純真爛漫的大學時光，述說了畢業(yè)后的擇業(yè)、奮斗、戀愛、婚姻等等，四人的命運與諸種社會問題和時代風潮牽絆纏繞，人生路途迥異卻同樣令人感嘆唏噓。雖然整部作品在故事格局和題材擇取上略顯平淡，然而作者對敘述調(diào)門的掌控，及其文字延展的感覺卻顯示出不俗的創(chuàng)作潛力。到后來的《路遙遙的心事》 （《長江文藝》 2012年第3期）、 《開屏》（《北京文學·中篇小說月報》2013年第9期） 這種刺探現(xiàn)實婚姻愛情穴位的反思之作，到《聲聲慢》 （《芳草》 2012年年第2期） 之于家族記憶的史詩性敘寫，再到《血盆經(jīng)》 （《山花》2013年第16期） 這類聚焦鄉(xiāng)村另類人群生存實景的悲憫之作，在她筆下皆有聲有色，并彰顯出一種堅韌的生活質(zhì)地——近乎無視日常中生命存在的苦澀，以及世俗庸常細部恍然頓悟的深刻，小切口處對大疼痛的找尋，使得小詞的小說創(chuàng)作在平和的敘述背后多了幾分搖擺中的平仄，亦有了經(jīng)由俗常微塵，撕裂人性痛點的力量。

小說《血盆經(jīng)》將關注的視角投向山村留守一族中最弱勢的群體——智障者，作者通過對何旺子、翠兒、六兒三個智障者命運的敘說，反思了人性荒涼底色上斑駁的溫暖與明亮。小說中的三個主人公，都是受托與親友的孤兒，在智力方面或多或少有些殘缺，他們卑微過活，隱忍屈就，結(jié)果還是被視為累贅，動輒遭受棍棒之苦，甚至淪為他人泄欲生錢的工具。敘述者何旺子相較于翠兒和六子是幸運的，大伯雖對其有嫌惡之感，卻送他先后學過裁縫、木匠等手藝，后來牽著瞎子走街串巷游蕩了一年，瞎子卻又死掉了，最后不得不拜師學起了道士的營生。旺子雖天生駑鈍卻終于開了竅、入了門，唱會了《血盆經(jīng)》，令村人刮目相看。翠兒因癡傻成了其親戚生財?shù)姆▽殻裆谝粯颖毁I來買去、任人欺凌，成為傳種接代和泄欲的工具。而六兒只不過是其大伯役使的苦力，悶頭像牛一樣干活，卻守著一個個永遠不可能兌現(xiàn)的空頭支票，后來盡管娶成了翠兒，卻懷上的是大伯的孩子。《血盆經(jīng)》是民間發(fā)喪做道場時唱念的經(jīng)文，是荒涼山村超度亡人的一場儀式，祈求的是逝者免遭血海之苦，然而，與舊時的樸實希愿背道而馳，現(xiàn)實中的鄉(xiāng)野拙質(zhì)民風不再，獸性的角力卻在晦暗之處孳生上演。小詞用手中的筆敲碎了“病態(tài)”和“正常”的界碑，刻鏤下了智障者殘缺肌體中完滿的溫暖與愛意，亦剖開了正常人“皮袍下的小”與丑陋。

如果說《血盆經(jīng)》 是作者之于鄉(xiāng)村的挽歌式書寫，那么《開屏》則寫的是都市欲望對人性的扭曲與侵蝕。小說的主人公是個出身偏僻鄉(xiāng)野的女孩，叫秦玉朵，長得非常漂亮，憑借個人努力考上了一所二流大學。初步改變命運的玉朵為徹底改變?nèi)松壽E，選擇嫁給長相、能力平平的南翔，只因為南翔是個“官二代”，有個當區(qū)長的爸爸。玉朵雖然通過婚姻實現(xiàn)了物質(zhì)上的解困，但在精神上卻陷入了捉襟見肘的窘境，肉體也一次次在婚姻內(nèi)外被征用。玉朵的這種選擇其實是對權(quán)利和階層的一種膜拜與屈就，她迫切想改變自己的命運，以及刻鏤著黃土烙印的卑微身份，但是這種身份就像是玉朵始終難以解決的編制問題一樣，自始至終處于懸空狀態(tài)。玉朵母親的摔傷可以說是整部作品敘事行進的制動閥門，母親來城里療養(yǎng)，婆婆借故離開，丈夫以一碗泡面敷衍應付，并且動輒喧嚷抱怨，這都一次次刺激著玉朵因“寄人籬下”本就脆弱的神經(jīng)。也正是在這種刺激下，玉朵為擺脫尷尬的身份，半推半就與新任局長鄭勇成了情人關系。可以說，這是玉朵對權(quán)利和等級制度的第二次妥協(xié)，也是對其“非常態(tài)”婚姻關系的再一次復制，只不過這種復制像癌細胞的擴散一樣，將所有的愛情、所有的美好和期許都顛覆了，剩下的只有赤裸裸的交易。真實一旦變得虛幻，人往往就會執(zhí)幻為真，于是徹底迷失了自我。當?shù)弥嵱赂嬷苏煞蚰舷杷麄冮g的齷齪之事，這種表象上維持的虛榮與面子，完全粉碎，玉朵忍受屈辱試圖營構(gòu)的空中樓閣已然成了泡沫，于是她選擇用匕首捅傷鄭勇，走出了婚姻放棄了編制。這種出走，其實是玉朵對殘存下來的最后一絲尊嚴的珍視。可以說，小說《開屏》剖開都市一隅，帶我們走進了一位女性的幽閉內(nèi)心，讓我門看到拉斯蒂涅式的對都市懷有野心的玉朵，在城中迷失又在城中頓悟的艱難歷程，也讓我們看到了市場經(jīng)濟大潮中社會階層巨大鴻溝給人們帶來的情感和精神上的層層負累。

《開屏》其實就是一個隱喻的織體，往昔人前虛榮的炫耀不過像是孔雀的開屏，表象光鮮華麗，而后面裸露的卻是一地丑陋。當把一切全然放下，人反而會變得真實而輕松。相較于《開屏》，小說《太陽照在鏡子上》（《小說林》2014年第2期） 雖也著力于透視現(xiàn)代婚姻關系，但是行文落墨相對簡省，又是另一種別樣的風格。陶平的父親是一位受人尊敬的高中老師，每到畢業(yè)季，家人總會跟隨父親輾轉(zhuǎn)在大大小小的謝師宴上，然而父親卻未能管住自己的“中腿”，同自己的女學生發(fā)生了婚外情，而且還讓“我”有了一個同父異母的妹妹陶安。小說的獨特之處在于，作者能在師生戀的敘述套路之外虛晃一招，抽離出離異重組家庭子女心中生就的倒刺，進而探究現(xiàn)代婚戀的隱秘穴位。再如，《路遙遙的心事》寫盡了溫情脈脈的婚姻表象下令人瘋狂的人性萎縮和道德墮落，小說文本自始至終都充溢著一種道德的焦慮感，其間走進走出的每一個人時刻都處在一種糾結(jié)的網(wǎng)羅之中。主人公路遙遙是一位深閨怨婦，因為難以啟齒的生理暗疾，在婚姻關系中處于劣勢地位，夫妻之間陷入虛偽應對敷衍的泥沼，而伴隨故事的推延，路遙遙的暗疾不過一場虛驚，成功懷孕后家庭地位得以瞬間逆轉(zhuǎn)，這一戲劇性情節(jié)的設定，令人啼笑皆非的同時也讓人感慨唏噓——夫妻之間的感情單薄到只能通過生育孩子來維系。文本表面呈示的是現(xiàn)代都市男女的生育困境，其實指向的是尷尬病態(tài)的婚姻倫理，考辨的是看似普遍平常的生理疾病背后更為復雜的精神隱疾，以及現(xiàn)代人愛無力愛無助的精神困境。可以說，作者側(cè)切了當代人復雜情感生活中的一個斷面，從家庭日常化的細部呈示異化婚姻冷冰冰的浮蕩狀態(tài)，透視當代婚姻陷入交流匱乏癥和厭倦癥的無奈現(xiàn)實。

小說《做業(yè)務》 （《飛天》 2013年第4期） 更多聚焦的是生存現(xiàn)實問題。文章以女服務員的離奇死亡開篇，頗有“今古傳奇”式的懸疑味道。而作者又將敘述主人公設定為一個糾結(jié)于新聞理想和經(jīng)濟實利的漂亮女記者，噱頭十足。這樣一展開，事件本身不但能引爆讀者的興味，而且小切口處可供透視的社會現(xiàn)象也不少——腐敗官場的女色消費、權(quán)錢交易的赤裸骯臟、新聞道德的風蝕斷裂、匡扶正義的糾結(jié)虛妄，以及背負生存重壓者生活的艱難、命如草芥的蟻民的血淚悲傷，等等。其中，對女記者焦素素干新聞的“業(yè)務經(jīng)”的描述頗為傳神——

得好處嘗甜頭的事，就跟婊子接客一樣，只要開了頭，想收手就難了。焦素素現(xiàn)在做業(yè)務儼然一條螞蝗，聽不得水響。教育部門剛出臺假期不準中小學校補課的政策，焦素素他們就四處暗訪暗拍一些中小學校違規(guī)補課收費的事情，在鐵證面前，簽廣告合同；有的不簽，直接將封口費塞進他們荷包，焦素素們也就哼哼哈哈含糊過去啦。跟質(zhì)檢局、藥監(jiān)局搞一次檢查，就會知道哪些企業(yè)、廠房是有問題，焦素素就會聞風而動，蒼蠅般貼上去找單位頭頭談判。如今焦素素這業(yè)務是做大做強了，拿下了高江縣城的最大的地產(chǎn)公司，拿下了高江縣城的水廠、竹器廠、塑膠廠，拿下了高江縣城最豪華的酒店、賓館、超市。

作者經(jīng)由焦素素的生意經(jīng)剖開了記者職業(yè)匡扶正義背后的荒誕，頗引人深思。最后，女記者在糾結(jié)中突破了諸多困難，解開了女服務員的死亡之謎。然而，這種戛然而止的圓滿式結(jié)尾，卻又在某種層面上使得這個敘述顯得前緊后松，有著掛靠主旋律、弘揚正能量的嫌疑。也就是說，小說《做業(yè)務》和前面我們所提及的《開屏》一樣，結(jié)尾結(jié)得“太正”（在小說《開屏》中，女主人公玉朵在得知鄭勇告知丈夫南翔她們之間的茍且之事時，選擇用匕首解決問題，并相當瀟灑地辭職離婚，這與前文中作者一再描寫的那個虛榮的、迷戀權(quán)利的、膜拜等級的玉朵很不一樣，有陡轉(zhuǎn)之感），而且這種“正”不單在行文上有急轉(zhuǎn)直下的突兀之感，相較于現(xiàn)實生活本身，又有著真實感欠缺的弊病，這反而使得文章直面現(xiàn)實的勇氣大打折扣。另外，小說《鐵骨錚錚》 （《山花》2012年第3期）也存在這樣一個問題，作者寫的是軍隊的腐敗——征兵過程中的權(quán)錢交易，卻在文本最后筆鋒突轉(zhuǎn)，謳歌起軍隊基層軍官之于良知的堅守來。小說圍繞農(nóng)村少年黃虎子的征兵問題展開故事，虎子的姑姑小歌作為敘述的推進者，串起征兵軍官馬翔、趙德茂的人情權(quán)錢交易，并且其間穿插農(nóng)村少年的出路和生機問題，以及城鄉(xiāng)之間差距的鴻溝。可以說，黃虎子參軍的動機與我們慣常意義上的理想主義和英雄主義相去甚遠，幾乎全然源于生計的焦慮和世俗的愿望，而文本末節(jié)處黃虎子賓館中拼盡氣力的俯臥撐打動原本世俗的征兵軍官，顯得相對唐突，有些許的單薄之感。

除卻審視人性的凜冽凌厲，宋小詞的文字世界也會在一團逼仄的蕭疏晦暗中，點染珍貴的溫暖與愛意，其發(fā)表在《芳草》2010年第6期的小說《天使的顏色》，就是一篇縈繞濃濃感傷和沉厚愛意的悲憫之作。主人公南音的父親不幸罹患癌癥，面對死亡與高昂的醫(yī)療費用，看似弱不禁風的南音并沒有被擊倒，毅然代替哥哥成為了家里的頂梁柱，父母的主心骨，她終日奔波在采訪一線和醫(yī)院之間，縱使疲憊也欣然面對，因為“她要反哺于他，她要跟時間賽跑，將20多年的養(yǎng)育恩情以大踏步向前的速度歸還于他”。當然，這絕不僅僅是一種出于本能的償還，而是一種責任、一種承擔、一種對父母深恩的尊重和感恩。作者具象化還原了一個癌癥晚期患者家庭面臨的生存艱險，然而卻并沒有刻意呈示渲染生存的悲苦，而是選擇去挖掘底層的美好與堅忍，作者聚焦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和生命掙扎，依憑女性作家特有的靈性筆觸看取五色凡塵人間煙火、傾聽小人物的悲歡酸澀，同時不忘發(fā)掘生活泥潭中閃光的真情與感動——他們像原野中的勁草，面對疾風他們選擇彼此纏繞相互取暖。

而在小說《聲聲慢》中，小詞則將敘事的視線盤附在已逝的過往煙塵中，期許以一種回望的姿態(tài)來完成對歷史記憶的獨特審視與思考。小說通過“我”的視角，對奶奶的傳奇一生進行回顧，在呈示錯綜復雜家族圖譜的同時，也打撈了一段又一段鮮為人知的民間秘史。小詞摒棄了傳統(tǒng)現(xiàn)實主義作品平鋪直敘的套路，著意于情節(jié)故事的多線頭編織爬梳，以講述“我”奶奶從雷家千金麥兒到麥老太太的個人傳奇為主，同時穿插了“我”出生的腰店子及周圍村莊幾個家族從清末至今的興衰榮辱史，讓讀者在其悉心營構(gòu)的情節(jié)調(diào)度和人物進出間獲得一種獨異的閱讀體驗，而文本也在這種諸多線索時斷時續(xù)的左右行進間豐贍了自身的審美空間。“我”奶奶出生在顯赫的地主家庭，是當?shù)馗缓馈袄资奔抑械拈L女，又是族長的干女兒，婆家是曾經(jīng)出過御醫(yī)、身披花翎迎娶公主的中醫(yī)世家。但是，她的一生卻并不遵因循大家閨秀的人生模式，而是呈現(xiàn)出自由放達的生命特質(zhì)——小時候她反抗裹腳、上公辦學堂、給共產(chǎn)黨送密信；長大后她不分階級執(zhí)拗地愛過家里的長工，后來又不顧家人反對做了爺爺?shù)睦m(xù)弦；她與人相處事事強勢犀利，然而面對苦難，她又堅忍、自尊、良善，是一個充滿性格張力并且極具傳奇色彩的人物。

可以說，《聲聲慢》對民間秘史的呈示形態(tài)是自由的、原生態(tài)的，這相較于其他主張規(guī)避歷史、崇尚輕逸的80后青年作家而言，是難能可貴的。而且，作者也并沒有因小說歷史跨度上的宏闊以及人物關系的盤附錯綜，而使文本有半絲沉滯之感。其實，這是因為作者在行文上采取了以輕就重的寫作策略，她將歷史的滄桑與人物命運的沉浮對照呈示，并且在羅織事件時穿插大量民俗，諸如婚喪嫁娶等地方性習俗的精細化摹寫，方言俚語的使用，村頭村尾親友鄰里的瑣碎事由和人情倫理，都極具風味，這在豐實文本鄉(xiāng)土意蘊的同時也頗多諧趣，從而使得大跨度史詩性文本有了輕逸的質(zhì)地氛圍。

文學的真正使命在于通過它，讓人窺探到生命的本相，并經(jīng)由文字傾聽超越存在的聲音。在閱讀宋小詞作品的這段日子里，我感受到了小詞這種試圖超越存在、袒露本相的努力。或許，相較于其他80后作家，小詞的創(chuàng)作量并不大。自2005年在《芳草》 發(fā)表處女作《晚妝》 始，小詞在文壇已經(jīng)闖蕩了將近十年，十年時間二十余部小說的速度，很容易讓一位作家在這樣一個文字編碼、語言堆砌的時代被迅速遺忘，但是小詞卻依然秉持赤子之心經(jīng)營屬于自己的文字天地。她的小說創(chuàng)作格局雖小，卻每每直指生活的道道暗門，映照盤附于人性隱匿角落中的團團晦暗，而我們也在一段又一段姿容各異的故事背后，讀到了蝸居蟻民的悲歡與欣喜，讀到了救贖的溫暖與熱力，讀到了鄉(xiāng)野細民的另類傳奇，也讀到了遠逝良知回歸的可能。

作為一篇論文寫到這里即將結(jié)束，然而作為被研究者的宋小詞的小說創(chuàng)作卻依然在繼續(xù)，明天她將會給我們帶來怎樣的驚喜？一切都有可能，因為，這出折子戲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