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風景線（組詩）

■肖紅亮

水車

一個永遠的故事

從一圈

咿咿呀呀的聲音里

傳出

這時候

傾聽泥土深處的細語

滿臉真誠

如同三月蜜蜂

感覺著花的寧靜

就這樣

時間流成了河

只有濕漉漉的風

在徐徐滾動中

珍藏著

這段記憶

這之后

每當想起蠕動的水車

故鄉的水

就會從眼里

熱乎乎地

涌出

三月蜂

三月陽光很好

三月空氣很好

可以隨意想象

許多花朵

在眼底怎么樣開放

你無法用翅膀去探示

花的源頭

只是惦記過去的飛翔

怎樣使歷史生動

翅膀安寧且透明

翻動美妙亦溫柔

而飛翔

只是一個

通向甜蜜的過程

黃 昏

該收的已收

該藏的已藏

原野寧靜而又空曠

遠去的牧歌時隱時現

歸家的牛鈴若有若無

放工回來的哥哥嫂嫂

也沒精打采地走在

溪邊的小路上

只有西沉的殘陽很興奮

留下滿天彩霞

落日的紫紅色

感染了遠方的月亮

我的心

想去寂寞的黃昏

為陽光筑巢

遠處

文靜地站著一頭老牛

一只夜鷹

在牛背上閉著眼睛

種子

這是一種生命的形式

誰也無法拒絕

陽光是溫暖的

雨露是多情的

大地正以深刻的濃郁

溫柔地覆蓋

所有的想象

想想牛的腳印

想想父親的犁

想想母親的眼睛

再想想

那一片厚土

立即就會產生一種

欲望

而播種

只是一種古老的象征

牛 歌

舉起鞭

舉起清亮的汗珠

風情萬種地

把這些或粗獷或嘶啞或悲壯的調子

連同未來希望夢想

一起種在

犁下

讓肥沃的陽光澆灌

讓多情的冰雹敲打

讓和風與細雨

慢慢梳理

澆灌成稻子與玉米

敲打成麥粒與棉花

梳理成

妻子和兒子的笑容

牛歌其實并不是歌

登不了雅堂

進不了唐詩宋詞

這不過是一種表達

人與牛之間

兄弟般的表達

正是因為有了這種表達

五千年蒼老的土地

才有了

永遠的生機

石 磨——寫給一位老石匠

有一種聲音

在眼睛的四周飄蕩

當石頭

以別一種面孔

綻開笑容的時候

歲月就變成了

香氣四溢的面粉

而你

與石頭打了一輩子交道的老石匠

正躺在春天的麥地里

用旱煙

激動著豐收的想象

你用繭巴斑駁的雙手

雕刻著歲月

歲月用悄無聲息的日子

雕刻著你

當饅頭的郁香

彌漫村野之時

就有人會想起你

想起一個倔犟的老人

和他一生

星星點點實實在在的

敲打

認識玉米

認識玉米

需要一個人的一生

我認識玉米

是從早上的玉米浠飯

中午的玉米饅頭

晚上的玉米棒子開始的

那過程很簡單

其實也很無奈

母親說

玉米是莊稼人的主食

吃不慣玉米的

不是一個好莊稼人

母親還說

吃了玉米

腿上有使不完的是力氣

十幾年之后

我果然精力充沛地走出了山野

還走遍了

祖國的大江南北

后來我終于明白

認識玉米

不光在餐桌上

應該從

播種澆糞勻苗除草

從牛歌犁頭汗珠開始

從春天到秋天

說不定需要人的一生

因為

認識玉米的過程

就是認識莊稼的過程

認識莊稼的過程

就是認識農民的過程

老鎮長

兩百米長的街道

裝滿你

默默無聲的日子

許多人都知道

這條街道

是在你手中一點點長大的

所以他們說

即使你已經退休了

你仍然是小鎮的

父親

固執了一輩子的你

居然很感動很感動地笑了

你說你很慚愧

小鎮在你的手上

長得很奶氣

當然

偶爾也有讓你興奮的日子

你就用

有些蹣跚的腳步

將滿街的流行色

悠悠地踩成紫色的晚霞

母親

母親不識字

就只能用鋤鐮與汗水

書寫人生了

母親說

她一輩子做了三件事

種莊稼

養孩子

喂豬牛

所以在母親眼里

我們都成了她的莊稼

春歸秋至

雨去風來

禾苗在母親的汗水中拔節

兒子在母親的乳汁里成長

豬兒在母親的疲憊中酣睡

兒子大了

麥子黃了

豬兒肥了

而母親豐腴的身體

卻漸漸瘦了

看著整齊的莊稼方陣

母親就說

其實

人生很簡單

幸福也很簡單

半山坡上的老屋

老家的祖屋

在村口的半山坡上

村里的老人說

那老屋有些名堂

幾十年來

從那低矮的木屋里

走出了好幾個大學生

于是

許多村民

都想探究祖屋的秘密

其實老屋已經很老了

像一個飽經風霜的老人

年邁的小青瓦

上下漏雨

飄搖的籬笆墻

四面透風

月光與陽光

穿過窗欞可以直接照在床上

這樣的老屋

藏不住任何秘密

可半山坡上位置實在不錯

不高不矮

村子里的一切

盡收眼底

祖先們選擇這里

就等于選擇了射進村里的

第一縷陽光

半山坡上位置真的不錯

不干不濕

土質也很肥沃

流向村里的雨水

首先要經過半山坡

先人們選擇這里

選擇的就是適宜生長的

這方水土

土地肥沃

雨水豐富

陽光充足

再加上莊稼人使不完的力氣

所以

父輩們像種植蕎麥一樣

繁衍了我們

母親說

這就是祖屋的秘密了

蛙 聲

所有的曾經與現在

所有的悲歡與離合

所有的熱情與憂愁

所有的激動與冷漠

都在這一時刻

集會

夏夜

被蛙聲淹沒了

那聲音是黑色的

我聽不懂蛙聲

于是

我的眼睛黑了

我的詩也黑了

這時候我突然明白

在蛙聲面前

詩歌沒有了語言

莊稼人不懂詩

卻能在蛙聲里聽出

水深水淺

年豐年欠

聽得出大自然的榮枯興衰

聽得出人世間的喜怒哀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