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英
(甘肅林業職業技術學院,甘肅 天水741020)
人人都愛大自然,而最能體現自然之美的當屬花了,花是大自然的精靈。在古代眾多詩人之中有一位極愛花的詩人——楊萬里。他對花的熱愛超越了一般人,在他的眼中花是有情有意的“人”,是有靈性和情感的。
楊萬里(1127~1206),吉州吉水人,紹興二十四年進士及第。他是南宋“中興四大詩人”之一,官至秘書監、江東轉運副使,致仕而歸,家居十五年,因憤權奸韓侘胄當國,屢召不出,最后憂憤而死。他的詩歌被稱為“誠齋體”,在當時影響很大,成為南宋詩風轉變的一個關鍵。他的詩作以生活中的小情趣為題,以師法自然的白描手法作詩,寫得活潑自然、風趣詼諧,具有想象新奇風趣、語言通俗明快、風格流轉圓活的特點。
從楊萬里眾多寫花的詩中不僅可以看出他愛花,而且也種花。據《誠齋集》記載,公元1193年,楊萬里自辟東園,壘假山,鑿小池,作詩《三三徑》,其序云:“東園新開九徑,江梅、海棠、桃、李、橘、杏、紅梅、碧桃、芙蓉,九種花各植一徑,命曰三三徑云。”其詩曰:“三徑初開自蔣卿,再開三徑是淵明。誠齋奄有三三徑,一徑花開一徑行。”這些記載鮮明地反映了詩人愛花、種花的事實。他還很有種花的經驗,如他寫種菊:“種菊君須莫惜他,摘教禿禿不留些。此花賤相君知麼,從此千千萬萬花。”(《菊夏摘則秋茂,朝涼試手》),這不正是我們種菊時常用的手法嗎?掐尖、復壯,讓它長成多頭菊,多開花。他知道種花還需好好養護、管理。于是他寫“手種名花夢亦隨,一年年望好花枝。為花去草優饒處,兩袖青苔十指泥”(《為牡丹去草》)。為了心愛的花,他可以不辭辛勞,關愛有加。作者的愛花不是做樣子,而是真心的。因而即使是喝醉了,作者愛花的心態依然不減,不僅戴得滿頭梅花,更是折得滿把歸。“死愛花枝不忍吹,醉來恣意折芳菲。鬢邊插得梅花滿,更捻南梅滿把皈。”(《小醉折梅》)
楊萬里愛花,不是只愛那些名貴花卉,對那些不起眼的草花、野花他也十分鐘愛,用詩句加以描寫。在他的詩中你可以找到各種各樣的花、各個季節的花。有春天的花——杏花、李花、牡丹、芍藥、山茶花、垂絲海棠、山丹花、楊花等;有夏天的花——荷花、蓮花、紫薇、野薔薇、紅玫瑰、白含笑、梔子花等;有秋天的花——菊花、桂花、雞冠花等;還有冬天的花——梅、臘梅、水仙等。其中不乏被眾多詩人吟詠的梅花、荷花,也有不被人在意的、毫不起眼、隨處可見的牽牛花、雞冠花、野菊花、菜花等。在寫喜愛的眾花卉時,他信手拈來,寫得平易自然。在這些寫花的詩句中我們隨處可見楊萬里詩歌的獨特風格。
首先,在他筆下花不再是他人的陪襯,一躍成為詩中的主角。作者集中筆力寫花的姿態、花的美艷,凸顯它們的個性,而那些美人的舞姿反成了花的陪襯。如《水仙花四首》其一:“江妃虛卻藥珠宮,銀漢仙人謫此中。偶趁月明波上戲,一身冰雪舞春風。”作者把水仙花比作被貶謫下凡的銀漢仙人,比作失卻圣寵的江妃。窗外滿天飛雪,屋中金盞玉盤的水仙花卻在水盆中“趁月波上戲,一身冰雪舞春風”。這里用仙人的舞姿比喻水仙花的花形姿態和冰清玉潔,也突出了它傲雪凌霜的盛放,預示著春天的來臨。
在他的另一首《水仙花》中這樣寫:“開處誰為伴,蕭然不可親。雪宮孤異影,水殿四無人。”詩人借冷清月宮里的嫦娥表現水仙花的冰清玉潔,它如仙人一般不食人間煙火,展現出一種素雅的美。還有一首《垂絲海棠》:“不關殘醉未醒松,不為春愁懶散中。自是新晴暖睡起,生來無力對東風。”詩人用因春愁慵懶無力的美人比喻將開未開的垂絲海棠,展示了它的嬌媚容顏。在這里美人成了它的陪襯物,只是用來形容花的美麗的工具。
其次,在楊萬里的筆下,自然界的花草樹木不再只是一種靜態的景物,而是變成了活潑親切的“人”,都有了人的生命、靈性,有了人的情感、性情,作者甚至可以和他稱兄道弟。
如《燭下和雪折梅》:“梅兄沖雪來相見,雪片滿須仍滿面。一生梅瘦今卻肥,是雪是梅渾不辨。喚來燈下細看渠,不知真個有雪無?只見玉顏流汗珠,汗珠滿面滴到須。”在一般詩人眼中,梅是花中君子,孤芳自賞、傲雪凌霜,人們常把它比作孤芳自賞的美人。可在楊萬里的詩中,作者卻把它比作滿面胡須、滿身豪氣的梅兄。詩中說:“梅兄沖雪來相見”,他行走在漫天飛雪之中,風塵仆仆與知音相見。如此情重,也不愧作者與其稱兄道弟。“雪片滿須仍滿面”,雪片落得滿頭滿臉。人們心目中的枯枝寒梅,如今卻變得腫,到底樹上是梅是雪已不能辨識,不覺心中訝異,于是折梅枝于燈下細看——“喚來燈下細看渠”。“只見玉顏流汗珠,汗珠滿面滴到須”,滿面“汗水”(雪水)直從“胡須”(花蕊)上往下流。在詩中,透過“梅兄”這個形象傳達出詩人對梅花的熱愛之情以及詩人與梅花之間兄弟朋友般的親密感情。這里的比喻、擬人也讓人覺得驚訝之余,又忍俊不禁。楊萬里在詩歌創作時不僅僅把自然萬物作為純粹的審美對象,或者作為人物活動的場景,而是把自然萬物看作和人類一樣具有靈性、思想和感情的生命體,是知心的朋友,是情深的兄弟。
在詩人看來,自己與花花草草之間的喜愛已不是單方面的,而是互相的。那些花草樹木也時時關懷著自己,也能體悟人的心情和需求。因而“楊花知得人孤寂,故故飛來入竹窗”。(《題青山市汪家店》)楊花知道詩人感到寂寞,也常常飛進窗中探望。“細草搖頭忽報儂,披襟攔得一西風。”(《暮熱游荷池上》)就連微風吹動,小草隨風的搖動在作者看來都是在給自己報信,讓苦熱難熬的自己準備好享受一絲悶熱中的涼風。詩人也因而敞開衣襟,想要“攔得”西風,因為太熱了,讓詩人也斤斤計較起來,想要用衣襟把風全部攔住。“山路婷婷小樹梅,為誰零落為誰開。多情也恨無人賞,故遣低枝拂面來。”(《明發房溪》 其一)山間那一株梅花也因多情而無人欣賞,故而讓那低低垂下的枝條前來向詩人打招呼。“柳線拌船知不住,卻教飛絮送儂行。”(《舟過望亭》)柳樹與詩人也是情深意重,知道自己留不住詩人,于是就派遣柳絮代替自己前來相送。由此看來在楊萬里的詠花詩中,詩人與那些花草樹木之間已超越了人與物之分,他看花草有情,花草看他有意。
楊萬里是如何將自然萬物中的花草寫得那樣富有靈性而又生動活潑的?縱觀其寫花的詩章,我們不難看出,詩人在詩中借助了多種修辭手法寫花抒情,展示其純熟圓潤的把握自然萬物的寫作技巧。
在各類修辭中最常用的是比喻。如《戲筆》:“野菊荒苔各鑄錢,金黃銅綠兩爭妍。天公支予窮詩客,只買清愁不買田。”詩人訴說愁苦卻不直率吐出,而是把圓圓的黃菊、綠苔比作金錢銅錢,這一比喻極為傳神,把它們比作金錢銅錢既形似,而且在顏色上也相似。再進一步聯想到這錢的歸屬和用途,認為這圓圓的黃菊、綠苔是天公支付給窮苦詩人買清愁的,這樣一來,在匪夷所思的奇妙比喻與開玩笑的方式中,就有了諧趣的味道。讀到這妙語連珠,我們不僅會發出會心的微笑,而且還能感受到詩人面對窮困生活時的那份樂觀與豁達,這是一種帶給人們酸澀微笑的詼諧。詩人借歡愉之詞抒發愁悶之情,寓莊于諧。
除了常用的比喻,楊萬里還運用了擬人的手法,表現出了豐富的想象力。在《秋山》中詩人寫道:“烏桕平生老染工,錯將鐵皂作猩紅。小楓一夜偷天酒,卻倩孤松掩醉容。”詩人將烏桕樹想象成一位年老又有些糊涂,又有出神入化的神來之筆的老翁。秋天到了,他用他的妙筆染出了滿山紅葉,可又疏忽了自己,把自己的葉子染成了褐色。而小楓樹是一個調皮的孩子,乘夜偷喝了仙酒,天快亮了,怕被發現,只好央求慈善的松樹爺爺為自己打掩護,在他背后躲躲閃閃。詩中借助擬人既描繪了秋天的美景,又寫得詼諧幽默,讓人忍俊不禁。
可以說楊萬里運用這種擬人手法,已經不僅僅是單純的“擬人化”,而是一種“人化的自然”,是將自然物象與審美主體相融為一了。在他筆下的花草和山水都像我們人的社會一樣,充滿了人情味,它們不再是冷清的,不為人所知的,而是親切的、熱鬧的、充滿日常生活氣息的世俗世界。
楊萬里詩的獨特藝術魅力,在于其詩歌中充溢著生機盎然的情趣,在他的詠花詩中,詩人著力通過花這個傳統的詩歌意象從不同方面展示其從大自然中汲取詩思,為讀者建構了一個具有生命靈性和知覺情感的詩化的自然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