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列寶
初秋的一天上午,天空霧蒙蒙的,要下雨的樣子。女人在男人的攙扶下,慢慢走出醫院。
女人頭戴一頂涼帽,一個藍色的口罩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一雙深陷下去的大眼睛;長衫、長褲、黑布鞋,把全身上下捂得嚴嚴實實。而攙扶她的男人雖然又黑又瘦,胡子邋遢,但很健壯。男人腳下趿拉著一雙臟兮兮的布鞋,一只手架著女人的胳臂,另一只手則提著大包小包的物品。不用問,讓人一看就知道他們是剛剛辦理完出院手續的病人和家屬。
等來到醫院門外的一個小飯店門口,男人突然停下來。
男人問女人說,你餓嗎?咱去吃點飯再走吧?
女人說,我不餓,剛出院,沒有胃口。
男人說,你還記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嗎?不餓也去要倆小菜慶祝一下唄!
女人說,怎么不知道呢,多虧你還想著。都這么大歲數了,花那冤枉錢干啥?天不好,咱還得趕緊回家呢!
男人抬頭看看天,然后說,也是,幾乎每年的七月七都要下雨呢。要不,咱就打出租車回去吧。
男人說著,就要招呼出租車。
可女人不同意。女人說,要六七十塊錢呢,咱還是坐大巴吧,能省就省點。 男人抬起的手臂又放下了。
于是,男人和女人就坐公交車來到長途汽車站,轉乘開往家鄉的大巴車。 大巴車里有空調,不冷不熱,溫度正合適。剛開出市區不遠,就有很多乘客開始打盹。女人和男人坐在同一排座位上,女人坐里面依偎在男人身上,男人則一邊握著女人的手,一邊眺望車窗外的風景。車窗外,初秋的風景依然很美。綠樹,紅花,茂盛的莊稼,碧綠的原野和山林,在窗外閃過一片又一片,讓男人目不暇接。
你看,繞過前面那座山就快到家了,那山上的風景多美!當大巴車行駛到一座連綿起伏的山坳時,看著外面的美景,男人止不住在女人耳邊悄悄地說。
女人點點頭,沒說話。
哎喲,我的肚子好痛哦,師傅,請您停下車好嗎?男人突然捂著肚子叫起來。
早干嘛去了?再忍一會兒吧!司機沒有停。
哎喲,我的娘哎,疼死我了!你要再不停車,可別怪我污染環境啦!男人的叫聲更大了。
真麻煩!你怎么這么多事呢!隨著司機一句氣呼呼的話,大巴車終于停在了路邊。
車門剛打開,男人就如離弦的箭一樣,迅速往公路旁邊的山坡上跑去,連鞋子都跑掉了。
五分鐘過后,男人氣喘吁吁回來了,懷里竟然抱著一大束盛開的喇叭花。看他那興高采烈的樣子,好像撿了一個大元寶。
對不起,讓你們久等了!男人一上車,就趕緊給司機和乘客道歉說。
哇,好漂亮的花呀!一個女孩的驚呼馬上蓋過了男人的道歉聲。
剛才還在打盹的乘客,一下子都醒了,目光齊刷刷地投向懷抱鮮花的男人。
只見男人光著腳徑自走到女人面前說,孩她媽,今天既是七夕節,又是你的生日,祝你生日快樂,早日康復!
女人被這猝不及防的幸福驚呆了!孩他爸,你這是干啥呢?也不怕人家笑話?女人的聲音從口罩里傳出來,有點顫抖。
瞬間,只是瞬間,乘客們卻不約而同地突然拍起了巴掌。熱烈而又持久。
給我一朵!
給我一朵!
也給我一朵吧,我好帶回家送給俺老婆!
……
大巴車里頓時熱鬧起來,就連司機也從男人手里要了一朵放在鼻子下面聞了聞,然后小心翼翼地擱在了前擋風玻璃邊,這才重新啟動大巴。
今天是這位阿姨的生日,咱們一起為她唱首歌,祝她早日康復好不好?車剛啟動,剛才驚叫的那個女孩突然提議說。
好!大家異口同聲地喊道。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于是,大巴車里就響起了歡快的歌聲和掌聲,一時間,車里變成了花的海洋,歌的海洋,花香伴著歌聲飄出窗外,飄向遠方。
男人和女人感動地熱淚盈眶,一再道謝。
可是他們哪里知道,女人患的是乳腺癌晚期。在辦理出院手續時,醫生曾偷偷地告訴男人說,即使再化療,女人的生命最多只有半年的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