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清碧流河（外一篇）

作者簡介

李秀文 遼寧蓋州人，畢業于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新聞與大眾傳媒專業，現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華詩詞協會會員，中國詩歌學會會員，中國散文協會會員，世界華人詩歌協會會員，中山文學院客座教授，遼寧省新詩協會副會長，《遼寧詩界》主編，營口市作家協會副主席，營口市詩歌協會會長。已出版詩集《多情的生活》、《海星》等十余部；散文集《歲月隨筆》；報告文學集《工筆彩繪‘藍圖》等著作。其中《歲月隨筆》被評為中山文學獎；《希望的熱土》被評為中國作家創作成果獎。其詩歌作品先后在《詩刊》、《文藝報》、《詩歌月刊》、等報刊雜志上發表，并被譯為韓文、曰文、新加坡文出版。數年來在國內外報刊雜志發表作品800余篇，并多次獲獎。

暑假里，一個星期天下午，艷陽高照，藍藍的天空沒有一絲白云。在蓋州東部山區的一個村頭，我向一位十來歲的女孩打聽：“這里什么地方好看？”

女孩歪著頭，看了看我，淺淺一笑：“看看碧流河吧。”

我還在猶豫，她就說：“跟我來吧，碧流河好看。”我只好跟她去了。

女孩是來河邊洗衣服的。她把衣服浸泡在清亮的河水里，邊洗邊告訴我，她最喜歡碧流河。

碧流河也確實迷人：說是河，其實就是條比溪稍寬的河，兩岸一排排白楊翠柳倒映水中，頗有詩情畫意，河水流得不緊不慢，最深的地方呈墨綠色，也可看見底下的黃沙白石，河中的游魚，或大或小，來去可數。我佇立在河邊，向河對岸的青山眺望。怱然，一陣喧嘩，一群八九歲的小男孩從身邊擦過，只見他們蹦跳直奔下游的岸邊，一下子把衣服脫得精光，然后，“撲通”一個個跳進河里，水面上，浪花向四周飛濺；水厎下，躲在石縫間歇涼的魚兒驚嚇得向四周飛竄，一時間嘻鬧聲、潑水聲響成一片。

我一面看，一面和女孩聊天，她興奮地告訴我，這幾年，她家的蘋果園豐收了，母親又是養牛能手，家里富了，正在籌備蓋一幢兩層樓房。哥哥快結婚了，嫂子說是比電影廠來蓋州拍電影的女演員還漂亮。她呢，期末考試得了全校同學年的第二名。談話間，她似乎對大學里的情況特別感興趣：上課和中學有什么不同呀？宿舍幾人一間呀，一一讓我詳細介紹，聽時一眼不眨，嘴角掛著笑意，衣服也忘洗了。也許，她心中有一個美麗的憧憬，那是她家祖祖輩輩的一個夢境。

不知不覺，日頭西沉了。女孩洗好了衣服，要回家了。臨走，她告訴我她叫曉春，還請我有空到她家里玩。末了，又笑著對我說：“碧流河好看吧，要看，最好到碧流河大橋去走走，那里高，看得遠。”邊說邊指給我看那橋影，還告訴我，回來時得從對岸過老橋，因為這邊有女人洗澡。

蒼茫的暮色中，我登上了碧流河橋，俯瞰碧流河，它象一條金色的巨龍，蠕動在黛色的山巒間，淺藍色的炊咽彌漫，遠處，層層果林的剪影莊重神奇，在夕陽的輝映下，岸邊一幢幢新蓋的搗制房撛次櫛比，看起來，比那吊腳樓顯得更有氣派。橋下游是男人們洗澡的區域；一個個金黃色的健壯軀體在河面上浮動，橋上游，是女人們洗澡的地方，在潑墨般的朦朧中依稀可見一團團白影搖晃，再往上，則聽見埲槌聲聲，那是洗衣的地段了。棒槌聲此起彼伏，不絕于耳，象美妙的樂章傳遞著生活的安寧和溫馨，從中，你再也感覺不到沈從文先生描繪他的故鄉邊城的風貎了。

夜幕落下了，一輪金黃色的圓月爬上山巒，給山村的青石鍍上了斑駁光亮。吃罷晩飯，我又信步穿越村路，向碧流河走去。

“叔叔！”

聲音好熟，喊我嗎？一扭頭，哦，原來是曉春。

“往這邊走，去看驢皮影，好看咧。”

沒讓我考慮，她就拉著我拐進一條小街，賣瓜子賣冰棍的叫賣聲此起彼伏。我擠進人群里，看見墻上貼的廣告：楊家將。然而，一踏進那煙霧騰騰的大廳，我就猶豫了。小說《楊家將》我看過好幾個版本，驢皮影《楊家將》不都是刀光劍影那一套嗎！有什么好看。碧流河，月光下的碧流河一定比白天更迷人。想到這里，我心動了，忙向曉春告辭，說是晩上有亊，謝謝她的好意。

走出門，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氣，我徑直朝碧流河走去。

“是去看碧流河嗎？”是曉春的聲音

“嗯”

曉春點了點頭。“那你還想上大學？”我問。

曉春沉黙了，步子變得緩慢，低下了頭。過了一會，她才抬起頭對我說：“再不看了，今晩也不看了，回家溫習功課去。”月光下，只見她那碧流河水般清澈的大眼晴里流露出堅定的神色，我笑了。

下游河道上亮起了一團火光，火光在慢慢移動，溯洄而上。過了一會，火光近了，只見一條輕巧的舢板上，立著兩條漢子，一人打著手電，一人手疾眼快，魚杈到處，銀光閃閃半尺長的魚便在魚杈尖上晃動。捕魚的漢子樂呵呵地收起了魚，駕著小船，劃著好看的波紋，向上駛去。火光漸漸變小，在新建的水泥大橋和木搭的老橋之間閃爍不定。

滄海一望驚

我常常覺得故鄉的大海在五湖四海中是最美的，到了山東高角的成山頭，站在直立云空、凌駕浩波的危巖之上，我看了前面醒目的石壁上“滄海一望驚”。 我只覺心魂飄飄，真的到了天的盡頭。大海早潮晚汐，來去定時。萬物都在變化，唯有大海，從前是這樣，現在還是這樣。望看“秦橋遺跡”， 只覺秦始皇可笑。傳說，他曾兩次登上成山頭，命神人執鞭驅石，為他架設天橋。至今，時過兩千余年，那橋仍未搭成，被遺棄在滄浪中的四塊巨石，隨波漲溚，時隱時顯。

這時，背后有人說道：“古人的幻想，今人可以變為現實了。”轉身一看，原來是一名大學生。他含笑對我點點頭，似乎覺察出他的話引起了我的注意，便接著說：“以今天的科技水平，在這里的水域，建一座現代化大橋，直通古人問往的扶桑，是可能的。”我望著這位英俊的青年，又望望那浩瀚的波濤，對他的暢想似乎不敢罝信。卻又想起，曾在報紙上見過一則消息，科學發達的國家，早在六十年代之初，就在海底開掘隧道，曰本很早在龍串彎建成世界上第一個“海上公園”， 美國也在興建海底城市。曰本的科學家和美國的未來學家，都預測在本紀末，可望建成供萬人居住的海底城市。

“是的，是的，在這里建一座海上長橋，能做到的。”我巳經相信這不是幻想。這位英俊的青年又說：“現在漁村中有些有科學家頭腦的漁民，提出在海底建立觀測站的設想，漁民可以下到萬丈深海，觀察海底魚群的動向。人們可以乘電梯而下，透過巨大的玻璃窗，欣賞各種奇礁怪石，艷麗的魚類，五彩繽紛的珊瑚。”我終于醒悟，萬物在變，大海也在變。“桑海桑田” 古已有之。使我驚訝的是漁民，建立海底觀測站，可真敢想！我的姥姥家就住在靠海很近的地方，記憶中的漁民，面孔黑紫，住在覆蓋海草的泥屋，門前掛著破爛的漁網，散發著一陣陣魚腥味兒。漁村上籠罩著愁云，當男人們出海打魚，遇上惡劣天氣，婦女、老人一齊跪在海神娘娘和觀音菩薩面前，哀哀禱告。有的青年婦女、丈夫被大海吞噬了，她也跳進深淵。每當太陽落山，常有抱著孩子的婦女，站在海岸邊遠望歸來的漁帆，一邊笑，一邊呼喚丈夫的名字。記的在姥姥家鄉的海岸，凡有巖礁的地方，就總有“望夫石”。

大海給了漁民聰敏，也使他們富于幻想。“看看我們新漁村吧。”主人面帶幾分自毫、殷勤的建議。現在的成山頭村，真是一個嶄新的世界。

我在這美麗的漁村逗留期間，變幻無常的海浪，奇異的巖礁，都使我著迷。成山頭的人更使我著迷。早晨，太陽剛剛從海上升起，一片嬌艷的紅光，映著整潔的街道。我看見年青的媽媽領著孩子進幼兒園，孩子們的臉，也都像陽光般的嬌艷。傍晚，太陽又回到西方，天上仍然留下一片霞光，年青的爸爸下班了，腳踏車“鈴鈴” 響，車座后面帶著孩子的一串笑聲。我在織網廠看了很久，那些衣著入時的姑娘，纖巧的手指下面，春蠶吐絲似的，魚網不斷地拉長。我從一個姑娘手里，接過梭子，也學著織了幾下，她們夸獎我手不拙，我鄭重地說，我要拜她們做老師。一陣歡快的笑聲，從明亮的窗戶飄了出去。從小島往南，有一個巖瑞海產品公司，也是改革開放中涌現的先進單位。那天，我去參觀，只見工人們正在加工海蜇，井然有序，一箱箱新鮮的魚、蝦正在從車上缷下送往冷庫。豐收的景象流淌在每個人的笑臉上。一位年過半百的老漢笑著告訴我，今年是海上豐收年，每個漁民收入都在萬元以上。他家二層樓房正在裝修，今年又買上了“廣本”新轎車。小兒子處了一位城里姑娘，準備下月結婚。漁民的日子真比蜜甜！

看完了海產品加工后，我又沿著海邊走來，天氣晴和，秋的田野豐美，秋的海洋更秀麗。金色的海灘，逶迤、綿延，沙礫晶瑩透亮，海水特別藍，使我聯想到美麗的少女，溫情脈脈，恬靜迷人。中午時分，漁民周大生介紹了養殖海參、鮑魚的情況后，便一同共進午餐。主客正談笑風生，忽覺門窗搖動，天空頓時像扯起無邊的黑布，遮掩了一切光亮，接著，飛沙走石，大雨傾盆。屋后幾步開外的藍色大海，傾刻之間，一片灰暗。它暴怒了，顛狂了，惡浪像一座座大山，崩塌下來，像一條條兇龍直竄亂卷。門窗玻璃破碎了，飛浪、噴雨，洶涌而入。啊，天地在撞擊，在顫栗。我只覺驚心動魄，仿佛宇宙失去了主宰。

但是，更使我驚愣的是主人，他們好象事先作了精心準備，各自操起工具，沖進暴雨，迅速地、有條不紊地修門、整窗，清除積水。這一切，又都是在笑語聲中進行的。那鎮定自若的神態，對大自然的奇襲，表示了最大的蔑視。回到餐桌，主人高聲對著廚房說：“端熱菜！”我卻已失去對菜肴的興味，只關心一件亊：“出海的漁民怎么樣了？”

主人笑答：“要是人在海上，十之八九要去見龍王了，人們早已擁到海邊，呼天嚎地，不可能安生地坐在這里吃飯了。”原來，他們從前天就得到氣象預報，所有漁船都收到通知，出海的，迅速歸來，沒出海的，禁止出海，違者，嚴加處分。

我終于鎮定下來了。暴風雨急急襲來，又匆匆退去，遠望天際，又閃出一片光亮。我披著細細的雨絲，直奔海邊，一排激浪朝我奔來，大海仍在呼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