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澤宇
呂梁的煩惱在全國不是個案。調查顯示,九成以上的地級市正在規劃建設新城新區。但顯然,如何規劃和建設新城新區,這是個問題。
呂梁新區的建設規劃曾經是前任市長丁雪峰案頭的“一號工程”,但隨著丁雪峰東窗事發,長期沒有傳出新消息的呂梁新區,也陷入種種傳言之中。
昔日繁華的方山縣大武鎮已經被拆為廢墟,留守的人們在廢墟中急切地等待著有關新城的消息。而對于這些已經被拆房屋、重新住回窯洞的當地居民來說,每句傳言都令他們倍受煎熬。
“量力而行”,這是4月9日呂梁市委、市政府召開的“關于呂梁新區建設專題會議”上,呂梁市委書記高衛東和代市長董巖共同提出的最新方針。相比前任市長丁雪峰為呂梁新區2014年建設定下的“大干快上”基調,呂梁新區的建設顯然已經開始減速。
告別大武鎮
3月的最后一天,呂梁市方山縣大武鎮,一支送葬隊伍在城區巡游。這是當地的送葬習俗,一定要在本村、本鎮最繁華的地段穿街而過。但這天,這支送葬隊伍穿過的卻是一片“廢墟”,而他們送去的仿佛就是這整座城鎮。
如今的大武鎮,將近九成的原有建筑物已經被拆毀,斷墻隱蔽在廢棄的磚瓦堆中,被風吹過便會飄起一陣浮土,依照規劃預備保留的大武鎮鼓樓,籠罩著一層浮土的灰色,昔日大武恒源市場的牌樓還在,但市場卻沒了蹤跡。一些可移動的臨時房屋聚集在一條殘留建筑較多的街道上,留守大武鎮的少數居民在這里維持著城鎮僅存的生氣。
這座原本擁有數以萬計人口的城鎮,如今人跡稀少,大多居民已經離開原來的房屋,四處尋找容身之所。“有些人拆遷得的錢多,就去離石(呂梁老城區)買房子了,還有人去那邊租房子了,還有很多回窯洞住去了。”一位留守大武鎮的居民數著人們的去向,“現在你想找誰都不容易,要是沒留電話的,光打聽根本找不著。”
一位呂梁新區建設總指揮部的工作人員表示,回到山區住窯洞的居民為數不少。“補償款里有一部分過渡期租房的錢,但老百姓哪舍得花這錢租房?凡是家里有窯洞的,基本都選擇回去住了。”
老方(化名)就選擇了回到呂梁山住窯洞,為此,年過六旬的老方還與兒女們吵了一架。“他們嫌這窯洞條件差,住不習慣,都去離石租房了,想讓我也過去。我不想過去,我從小在這長大的,沒什么住不習慣,跟他們住樓房我才不習慣呢,我在這挺好,又和以前一樣了。”
老方的女兒也對父親沒辦法,“那都是多少年前住的地方了,拆遷拆得回到解放前了。”盡管一肚子委屈和無奈,但老方的女兒卻對父親的選擇表示理解,“現在就但愿新房能如期蓋好,要是照承諾的3年讓我們住回去也行,時間再長就不好說了。老爺子身體不是太好,萬一住不上新房就虧了,拖個5年、8年的,對領導來說不過是一個任期,但對老爺子來說沒準就是剩下的全部了。”
并不是所有老人都有和老方同樣的心態,一位自稱“呂梁戰士”的退伍老兵固執地守在自己的房內不愿離去。按照老兵的說法,無論拆遷補償給多少他都不會離開,若想讓他的房子倒下,除非他先倒下,這位老兵也因此成了大武鎮留守者的典型代表。
留守大武鎮的居民尚有百余戶,但情況各不相同。有人已經簽了拆遷協議,只是在等待拆遷和補償款;有人還沒有簽署拆遷協議,正在等待拆遷談判繼續進行;像老兵這樣不打算離開大武鎮的居民數量很少,因為人們大多已經意識到,昔日的大武鎮將不復存在,留守也只能守住一片廢墟。
“拆建游戲”
大武鎮的拆遷始于2013年4月,彼時,呂梁新區剛剛進入全面建設階段。
官方資料顯示,呂梁新區于2012年年初被提上辦事日程,當年10月17日,呂梁市委、市政府還特意舉行了新區建設奠基儀式。2012年正是呂梁前任市長丁雪峰走馬上任的時間。多位呂梁市政府工作人員證實,呂梁新區是丁雪峰上任后親自提出,并親自主抓的“市政府一號工程”。
在丁雪峰的直接推動下,呂梁新區的方案得以形成并實施。2013年12月3日,呂梁市獲得山西省人民政府《關于呂梁市城市總體規劃的批復》,這份總體規劃包含了對呂梁現有城市區縣的整合,及呂梁新區建設的全盤設計。
山雨欲來風滿樓。雖然到2013年年末,新區建設方案仍有部分內容在調整,但早在2013年年初,圍繞新區建設的風聲就已經吹遍整個呂梁新區。
2013年,呂梁新區所涉及的村鎮全年的話題只有“建”與“拆”。春節前后,多個村鎮興起了建設運動,劉子局村村民王四方(化名)家緊急加蓋了一層磚墻,“村子里大多數人家都在蓋房,最主要是村里的領導家都在蓋,所以我們就加蓋了一層。”
據了解,2013年春節后,呂梁地區的建筑物料價格飆漲。記者在一些尚未拆除的村鎮看到,這些臨時加蓋的房屋二層甚至沒有屋頂,只用石板蓋在1米余高的磚墻之上。
“這房子根本不為住人,就是為了拆遷時多算點面積。”王四方說。與房子相似,農用耕地在這段時間內也出現了“拆建游戲”。
2013年開春,附近的核桃樹苗就被搶購一空。“新城奠基儀式后不久,村里不少人在自己的承包田里栽了很多核桃樹苗,而且完全不是按照正常距離栽的,和栽蔥一樣稠密。”劉子局村鄰村的一位黃(音)姓村民表示。不久后,林業局按樹苗每株賠付6元的價格到村里收樹苗,種樹的村民因此有了幾千到幾萬元不等的收入。
但這場如火如荼的“拆建游戲”,在2014年春節后戛然而止。呂梁新區的第一推動人丁雪峰被中紀委帶走,而他在2013年12月26日被中紀委帶走前的最后一次公開露面,正是聽取有關呂梁新區建設的相關調整方案。
新區疑案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留守大武鎮村民表示,2014年春節之后,沒有人再與他談過拆遷的事。
該村民的房屋是大武鎮現存不多的完整房屋之一,但他已于2013年年末就具體拆遷補償金額簽約。但進入2014年后,沒人再來跟他商談有關拆遷時間、補償金領取等具體事項,“感覺好像全停下來了,拆遷也停了,連呂梁大道建設都停了。”
呂梁大道是呂梁新城建設的重頭戲,在呂梁大道北段,已經鋪過一層瀝青的馬路處于封閉狀態,尚未完工。一位工地工作人員證實,截至今年4月該路段確實沒有重新動工。他表示,施工隊去年就有部分款項沒有結算,所以今年回不回得來還難說,具體何時能重新開工更沒譜。
呂梁新區建設,在許多當地人眼中,如今變成了“不清楚”的事情。
進入2014年,丁雪峰被雙規的消息就一直彌散在呂梁。2月20日傳言成真,山西省委決定免去丁雪峰呂梁市委副書記、市長職務。這一消息更為呂梁新區建設增添了不確定性。
呂梁市新區建設總指揮部一位負責人則表示,新城建設一定不會停下。他同時否認了新城建設拖欠工程款的消息。
呂梁新區建設總指揮部辦公室主任、呂梁市政府副秘書長劉惠民也對記者表達了類似觀點。“去年的所有款項我們都已經給項目承包方按期支付了,我想北京城建(呂梁大道項目承包方)這么大的企業,肯定不會出現拖欠工資的問題吧。”但上述負責人也表示,不排除北京城建將項目分包給更小的承包者,是更小的承包者與施工方產生了經濟糾紛。
拆遷過程容易產生糾紛的觀點,上述負責人并不否認。但在他看來,呂梁新區的拆遷工作值得肯定,“一開始可能有些村民有意見,畢竟中國人有‘故土難離’的說法,但隨著我們基層的領導干部帶頭,隨著我們的安置房一點一點建起來,老百姓整體上還是支持的。”
對拆遷停滯問題,該負責人表示,因為今年汛期將至,要搶在汛期前將所有與防洪有關的施工項目完成,所以可能存在拆遷重點轉移的現象。
“量力而行”
該拆的拆了,該挖的挖了,前期巨額投資花了,現在最重要的是,呂梁新區建設如何收場?
呂梁新區建設最初的規劃對外公布需要300億左右的資金,但在隨后的具體操作中,新區建設規模有所削減,目前只確定執行原規劃的一期工程,即大武鎮以南的改造計劃,而這部分建設所需的資金,根據劉惠民的估算,“應該不會超過200億元。”
相關款項籌集主要來自政府財政收入、申請專項資金、土地財政收入和貸款4個部分,“其中的貸款所占比例并不高,以呂梁市的財政收入狀況來看,完全有能力承擔。”此外,劉惠民還表示,呂梁并不存在“鬼城”的風險。
“呂梁新區的規劃實際上是一個整合,并不是開荒。”劉惠民介紹,“呂梁2006年才撤地建市,現在的呂梁市區實際上就是離石區,是一個市區不分的模式。早在2004年就有過一份關于這個區域的規劃,現在已經投入使用的呂梁火車站就是這份規劃的成果;而大武鎮是山西省支持的100個鎮級建設項目之一,也有過一個小型的規劃。現在的呂梁新區規劃是在這兩份規劃的基礎上,合并升級而來的。”
據劉惠民介紹,即便是規劃合并后的呂梁市區總的占地面積也只有25平方公里左右,在山西全省列倒數第二位,在全國的地級市中也屬于規模較小的一個。
與劉惠民和上述負責人等新區建設全程參與者的樂觀略有不同,丁雪峰的繼任者董巖對呂梁新區的表態始終謹小慎微。
4月1日,董巖上任后第一次到呂梁新區實地考察,并召集各相關部門聽取閉門匯報。此行前,董巖就已表示,他這次是來提前備課的,以準備定于4月9日召開的關于呂梁新區建設的專題會議。
在這次呂梁市委、市政府召開的專門會議上,市委對呂梁新區建設提到了“量力而行”四字。
高衛東表示,建設呂梁新區,既要堅定信心、毫不動搖,也要量力而行,把急需辦的事辦好。“建設新區需要大量資金,在目前經濟形勢不好的情況下,要通盤考慮資金來源,根據資金情況確定建設項目。財政資金可以用一點,但不能用太多;社會融資要有一個比例,不能負債太高。”董巖則表示,要量力而行,重點解決好1.5萬戶、4萬人的回遷安置工作,咬緊牙關如期完成。
建設放緩的消息在老方家引起了軒然大波,一家人在重新評估新區建設進度后,重提接老方住樓房的方案。在老方的女兒看來,這已經成為了方家的頭等大事,但這一方案再次被老方否決。
老方家的麻煩在呂梁不是孤例,而呂梁的煩惱在全國同樣不是個案。國家發改委城市和小城鎮改革發展中心課題組,2013年完成了一項對12個省、區的156個地級市和161個縣級市的調查。調查結果顯示,九成以上的地級市正在規劃建設新城新區。
但顯然,如何規劃和建設新城新區,這是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