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電影藝術的繁榮,雖然與創作實踐、市場營銷密不可分,但是電影理論的建設同樣重要,只有形成一個良性的學術研討氛圍,才能有效地引導正確的創作方向。今天我們越發認識到電影是一種與世界對話的藝術,電影的文化力和影響力成為當代電影人反復思考和追求的重心之一,電影作品的文化力量夠不夠,電影作者是否對于無論傳統文化還是外來文化有著包容、吸納、反思的態度,這將成為人們欣賞和評判電影的重要標準之一。因為,缺乏文化力的電影行而不遠,文化力和影響力二者是相輔相成的。
北京電影學院黃式憲教授是一位對電影藝術事業有著高度熱情和淵博學識的著名評論家。他在 20世紀 90年代末出版的《鏡文化思辨》,文風犀利,讀來沒有隔靴搔癢之感,我印象很深。 15年過去了,黃教授在古稀之年出版的這本《新世紀初潮:“鏡”文化思辨 2》,又為我們奉送了眾多精彩的見解。從這本書里我們清晰地看到新世紀以來中國電影發展的足跡,體現出作者對于我國電影現狀的清醒認識,這是基于理論家嚴謹的學術素養和高尚的思想境界,其中的智慧和對電影的熱愛之情毫不掩飾,如同旺盛的年輕生命,光彩照人,可敬可佩。
電影創作和電影理論如同大鵬的一對翅膀,雙翼齊展才能扶搖直上。沒有嚴肅的理論批評的鞭策,創作就會失去標準和方向,狂熱的追捧就會湮沒理性客觀的思考,對票房的追求就會代替對電影人文內涵的探索。我建議大家都能讀一讀這本書,特別是年輕的電影創作者和電影評論者,正是這些文章體現了理論批評的價值所在。我們有幸從事電影行業,而世紀轉折中有諸多話題、課題擺在中國電影藝術的面前,其中有一些屬于大是大非的性質,也有許多情況尚在徘徊中說不清楚,還有許多困難和挑戰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于是,缺乏面對現
實勇氣的評論家噤聲了,不具備面對未來的睿智的學者人云亦云起來了,真正具備理論高度和獨立精神的批評文章越來越少了,而黃式憲教授始終堅持在電影文化領域做獨立深入的探究和求索,基本上每一個重要理論階段、每一部有影響的電影作品出現都能夠聽到他保持清醒、保持知性、保持情懷的斬釘截鐵的聲音。
我在這里特別要提到的是,文如其人的可貴。只有把寫文章和做人看作一回事的人,才能做到文如其人。黃式憲教授的文章是非曲直、真妄畢現,使人讀之感覺暢快舒心,這是因為他把寫文章這件事看得很重。古人曾說作文是“經國之大事、不朽之偉業”,現在這樣看待理論批評的人有多少?今天的世界彌漫著后現代主義的意緒,以嚴肅的態度看待電影作品的觀眾少了,甚至在評論界也存在否棄嚴肅的對話的現象,談論起電影藝術的價值,無是非、無高下、無美丑之分,特別是年輕人的藝術觀被嚴重地泛化了。黃式憲教授在多篇
文章中指出要認真對待當代泛娛樂化潮水的泛濫,并且深刻地指明我們社會的審美出現了問題。人類歷史告訴我們,文明的發展越是趨于合理,越是趨于豐滿,藝術的存在越是彰顯價值,越是不可或缺。否定藝術存在合法性的國家和時代必然是在文明史上無為的國家和時代。中國電影呈現出的大片之沉落,中國電視劇的“三俗”現象等,正是亞健康文化的癥象。黃式憲教授還對具體的“大片”的電影藝術與電影商業之間的聯姻進行精彩的剖析,例如在《“后百億時代”:以文化自律與創新推動電影產業再度振興》一文中,黃式憲教授給《讓子彈飛》這部 2010年的國產電影票房亞軍五個字的評價“文化貧血癥”,文中對于原著馬識途《盜官記》的分析,寥寥幾筆,顯示了其北大中文系的學問素養。在另一篇文章中,通過對于《畫皮 2》的分析,提醒我們注意娛樂本質文化的危機,尤其要警惕那些反思想、反理性,追求感官至上,對真實世界麻木的創作傾向。在名為《銀幕之華:本土創新與電影審美的多極均勢》的文章中,作者對現代技術的反思也同樣具有讓人震撼的洞察力,文章指出單純炫耀技術的電影是沒有生命力的,評論家不僅要警覺技術對傳統電影藝術價值的傷害,更要深刻理解人和技術之間的關系,防止媒介技術壟斷造成信息失控,以致跌入文化亂象的漩渦。
但是,黃式憲教授在文化思辨中,對于未來中國電影大發展大繁榮,對于中國夢的實現充滿了信心,他文化反思的力量還有更重要的呈現,那就是站在與世界文化交流的更高視野,為中國電影產業和電影文化的和諧共生獻計獻策。他在多篇文章中談到內在的文化驅動力問題、談到民族文化的主體創造力問題,特別是對于藝術創新的強調不遺余力。他指出創新是一個民族進步的靈魂,也是影視藝術繁榮發展的動力,因此“不斷地解放思想,實事求是,不斷地推進理論創新、藝術創新,從內容到形式,從表現手段到運營方式,從管理體制到創作機制、流通機制、經營機制都要適應新形勢、新要求而不斷創新”。
一個時代留下一個時代的作品,也造就一個時代的藝術家和評論家,黃式憲教授的字里行間呈現出了他的使命感,這是一位在電影領域能透視歷史和未來的智者。
我感到特別親切的是,這部著作里還收錄了《宏大敘事:藝術主體與歷史精神的莊嚴遇合——論李前寬、肖桂云的銀幕耕耘及其史詩風格的熔鑄》一文,專門對于我和肖桂云的作品進行評點。黃教授談到我們早期的電影,是從成蔭、湯曉丹老一輩談起的,從革命戰爭影片的傳統一直談到藝術的延續性,我非常認同。史詩性的確不是憑空而來的,我們中國人對于歷史的熱愛,對于建功立業者的敬仰,是詩性表達的源頭。史詩性也“不是藝術家主體獨自可完成的,他是藝術家融匯于一個民族和一個時代本身的完整精神世界的結晶 ”。也許正因為此,我們對于今天這個時代才有這么多的思考和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