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維山水詩中的佛道思想

章笑晨

（渤海大學(xué) 文理學(xué)院文法系，遼寧 錦州121000）

1 佛教對王維世界觀的影響

“世界”一詞,來源于佛教,《楞嚴(yán)經(jīng)》卷四云:“阿難!云何名為眾生世界？ 世為遷流,界為方位,汝今當(dāng)知,東、西、南、北、東南、西南、東北、西北、上、下為界,過去、未來、現(xiàn)在為世。 ”

佛教的世界觀是一個開放的世界觀,并不把人的思維局限于眼前所見到的山川萬物和今生所擁有的短短幾十年時間。佛教中的空間廣袤無垠,無始無極;佛教中的時間無限輪回,無窮無盡。 這樣的世界觀可以讓最富有想象力的人為之感嘆唏噓,自愧弗如。 說到底,這種世界觀并非目前科學(xué)所能證實的世界觀,而是一種極富浪漫色彩的世界觀,存在于想象之中,是一個來自心靈的美妙世界。

王維信仰佛教最初跟他的家庭有很大關(guān)系。王維生長在一個佛教氣氛很濃的家庭，其母是一個虔誠的佛教徒。在其母的熏陶下，王維年輕時即信奉佛教，但儒家的仁政學(xué)說和積極用世精神仍在其思想上占據(jù)主導(dǎo)地位。 然而在歷經(jīng)一系列政治上的失意與挫折后，佛禪理念在他的信仰中終于占據(jù)了支配地位。 對于佛禪的修習(xí)，王維自己在詩文中也經(jīng)常談到。 在時文及史傳中也都有清楚地記載，苑咸《酬王維》詩序說：“王兄當(dāng)代詩匠，又精禪理。 ”《舊唐書·王維傳》說：“維弟兄俱奉佛，居常蔬食，不茹葷血。 ”因此這已成為不爭的事實。 篤志奉佛后，王維在禪誦中尋找寄托，在大自然中獲得解脫，以禪誦和游樂山水來擺脫惡濁的政治，排遣內(nèi)心的郁悶，保持心靈的澄靜。又以澄凈的心靈去體悟自然，從而創(chuàng)作了大量優(yōu)秀的詩畫作品。 這其中佛教禪宗的影響是功不可沒的。

佛教的人生哲學(xué)是悲觀主義，它舉目所見，無非是人間的萬般苦難，看到眾生在生與死的輪回之間苦苦掙扎而無由解脫，觸目驚心，于是所有的佛教經(jīng)論都發(fā)愿要破除煩惱、解脫眾生。

王維的人生正應(yīng)驗了佛教悲觀主義的人生哲學(xué)。 王維“九歲知屬辭”，但少年喪父，15 歲離開家人，因而較早地感受到人世的艱辛，其母的潛心事佛應(yīng)該也與此有關(guān)。 21 歲一人仕途即遭貶謫，青年喪妻，宦海沉浮，尤其是拔擢他的張九齡罷相，李林甫攬權(quán)。這一切無疑使王維感到了人生的悲苦與無奈。 王維也試圖求仙學(xué)道做隱者，但一來其父早亡，母親及弟妹需要照顧：“小妹日成長，兄弟未有娶。 家貧祿既薄，儲蓄非有素。幾回欲奮飛，踟躕復(fù)相顧。”(《偶然作》之三)二來，儒家濟(jì)世思想在其生命中一直處于重要地位。其《始獻(xiàn)興公》云：“所不賣公器，動為蒼生謀”。 他的仕進(jìn)思想和“蒼生謀”的觀念至老不變，即使是他自己飽受挫折之后，在政治上已無所求而遁入“禪境”之時，還始終以獻(xiàn)身社會而建功立業(yè)的儒家信條激勵其它的人，并始終為別人在政治上的積極進(jìn)取而高興。

但王維從小就受虔心事佛的母親及佞佛社會風(fēng)氣的影響而學(xué)佛，以后輾轉(zhuǎn)仕隱，求佛思想日益牢固。 如開元十五年左右《偶然作》其三云：“愛染日已薄，禪寂日已固。 ”開元二十五年，王維37 歲，張九齡遭貶，王維很失望，《寄荊州張丞相》說：“方將與農(nóng)圃，藝植老丘園”，透露了黯然思退的情緒。此時，王維感到理想破滅，無心仕進(jìn)，然而，他又沒有下決心退出污濁的官場，結(jié)果不能不走上一條隨俗浮沉、同現(xiàn)實妥協(xié)的道路。 但是這樣做，他內(nèi)心又充滿了矛盾和痛苦。 正是這一切，使他接受佛教的“空”理，企圖用看“空”一切來消除內(nèi)心的痛苦，獲得精神上的安慰。他是借佛教的“空”理來排遣憂悶。從此以后，他更潛心佛教。后李林甫為相，王維宦海沉浮，更加消沉，這是必然結(jié)果。李林甫在位19 年，實行的是一條地地道道的“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路線，對依從于他的人大力提拔，任以要職，如果有誰膽敢與他作對或妨礙他，則不顧一切的排斥之、陷害之，必置之死地而后快。他培養(yǎng)了像吉溫等一批酷吏為他剪除異己，形成了一手遮天，獨斷專行的局面。在這種局勢下，像王維這樣的正人君子自然痛苦不堪。然而，既要生存又不愿同流合污，這必然造成身心的煎熬、靈肉的分離。 在這種痛苦與煎熬中，佛教禪宗救贖了王維。

2 禪定對王維思想的影響

禪定是佛教中最常見的修煉方式之一,不執(zhí)著于一切境界相謂之禪,內(nèi)不動心謂之定。又名“三昧”、“止觀”。《心經(jīng)》:“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yùn)皆空,度一切苦厄。 ”這里的“行深”即為禪定。

王維早年多接觸北宗禪法,北宗禪法講究通過坐禪等漸修方式獲得解脫。王維曾入北宗之門,開元十七年,還不到30 歲的詩人就正式拜在北宗道光禪師門下“十年座下,俯伏受教”。(《大薦福寺大德道光禪師塔銘》)。《舊唐書》卷一九〇《王維傳》中記載,他“在京師,日飯十?dāng)?shù)名僧,以玄談為樂。 齋中無所有,唯茶鐺藥臼、經(jīng)案繩床而已。 退朝之后,焚香獨坐,以禪誦為事”,他的詩歌中也多次提到自己坐禪的情景,《登辨覺寺》:“軟草承趺坐,長松響梵聲。”《春日上方即事》:“北窗桃李下,閑坐但焚香。 ”《秋夜獨坐》:“獨坐悲雙鬢,空堂欲二更。 ”

由此可見,王維從理論到實踐,深受禪定思想的影響。 入定之后人的各個器官不是完全停止,而是變得更加靈敏,此時的主體會拋卻一切塵世煩擾,可以敏銳入微地體察外物,透徹?zé)o礙地闡明人生道理。

王維的詩歌往往能夠在最細(xì)微的地方表現(xiàn)獨到的詩意。在他的詩歌中,有最細(xì)致入微的觀察。 如:“返景入深林,復(fù)照青苔上。 ”(《鹿柴》)“嫩竹含新粉,紅蓮落故衣。 ”(《山居即事》)“雉雊麥苗秀,蠶眠桑葉稀。 ”(《渭川田家》)

在他的詩歌中往往也有最神奇的聽覺,如:“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 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 ”(《鳥鳴澗》)“食隨鳴磬巢烏下,行踏空林落葉聲。”(《過乘如禪師蕭居士嵩丘蘭若》)“跳波自相濺,白鷺驚復(fù)下。”(《欒家瀨》)“雨中山果落,燈下草蟲鳴。 ”(《秋夜獨坐》)

也有最微妙的感覺,如:“澗芳襲人衣,山月映石壁。 ”(《藍(lán)天山石門精舍》)“山路元無雨, 空翠濕人衣。 ”(《山中》)“坐看蒼苔色, 欲上人衣來。 ”(《書事》)這幾句中運用的手法基本相同,都表現(xiàn)了詩人最微妙的感覺,似乎自然中的色澤蔓延浸潤到了人的身上。

佛教在王維亦官亦隱的生涯中確實起到了救贖的作用，佛教為其提供了這種生活范式的依據(jù)，使其身心于相離中得到統(tǒng)一，心靈于山水、佛理中得以回歸。 而安史亂后的四五年，王維雖盡力逃向空門，但其心靈并未真正逃離煎熬。

［1］新唐書·列傳一百二十七[M].中華書局,1975.

［2］舊唐書·列傳一百四十[M].中華書局.

［3］孫昌武.佛教與中國文學(xué)[M].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 年版,第76 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