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沙沙
“官方給出的相關成效,難道只停留于政府發給試點小區的分類垃圾桶數量?”
“可謂‘原地踏步’,只是停留在試點小區數量增加上,滿足于試點小區擺放不同顏色的垃圾桶?!彪m然北京已有近3000個居住小區實行垃圾分類,但長期關注該領域的自然大學研究員陳立雯如此總結其成效。
2000年6月,北京、上海、南京、杭州、桂林、廣州、深圳、廈門被確定為全國8個垃圾分類收集試點城市。然而,從公眾感知判斷,垃圾分類似乎每次都聲勢浩大地發生在身邊,卻一次次無疾而終。
如今,日本是世界公認垃圾分類做得最好的國家。但很少有人知道,最早提出垃圾分類的城市是北京。
“當時是出于節約意識,老百姓把牙膏皮、橘子皮、碎玻璃、舊報紙等,按照要求,分門別類地送到國營廢品站賣錢?!北本┦姓腥莨芾砦瘑T會副總工程師王維平曾向媒體回憶,1957年7月12日的《北京日報》頭版頭條發表了《垃圾要分類收集》一文。
時過境遷,而今說到垃圾分類的意義,關乎如何高效無害處理垃圾,關乎垃圾減量化、資源化,使城市擺脫“垃圾圍城”的困境。
為探尋北京垃圾分類沒能“長足進步”的原因,2013年開始,自然大學展開了對垃圾分類實施過程的評估調研。
一年的實地調研、5個有代表性的垃圾分類試點社區,民間調研者得出的結論是垃圾分類制度不完善、執法主體不明確、限于城市點狀試點、“前分后混”的怪圈等。
14年,一個不長卻足以反思的時間跨度。面對指縫中溜走的資源,還有與摩天大樓比肩躥升的垃圾……“垃圾分類”值得政府與公眾更多地思考。
昔日“明星”今日落敗
“居民對垃圾分類知曉率很高,但可以在家實施垃圾分類和分類投放的不到10%。垃圾分類最后都是由二次分揀員承擔?!标惲Ⅵ┱劦綄Τ枀^棗營北里社區的調研情況。
棗營北里是北京市最早開始實行垃圾分類試點的小區之一,也是過去幾年媒體集中報道的垃圾分類明星小區。但是,此次自然大學走訪發現,昔日“明星”,今日落敗。
目前,在棗營北里36棟樓中,只有緊鄰垃圾樓西門旁邊的兩棟樓還整齊擺放著廚余和其他垃圾桶,其余樓棟旁邊的垃圾桶都只是黑色的其他垃圾桶。社區垃圾分類指導員不再上崗,垃圾分類教育也不再進行。
“這成了被完全遺棄的垃圾分類試點小區?!标惲Ⅵ┐蜷_社區廚余綠色桶后看到,里面無所不有,其他垃圾桶則看上去長時間無人管理。
《民生周刊》記者了解到,在棗營北里還有一群人承擔了垃圾分類職責。
“由于沒有強制要求居民進行垃圾分類,但又為了應對上級部門檢查,最終每個小區的垃圾分類指導員變成了垃圾二次分揀員?!标惲Ⅵ┙忉屨f,2010年,北京聘請了5000 多名垃圾分類指導員,最初定位是每天垃圾投放高峰期時指導居民正確做好垃圾分類,但其職責在執行中發生了變化。
多位環保人士認為,棗營北里的垃圾分類情況絕非孤例,而是普遍現象。
2011年,清華大學社會學系與自然之友的一份實地調研顯示,僅有4.4%的社區做到了按標準分類投放。但同年,北京市政市容管理委員會相關人士表示,北京市垃圾分類正確投放率達到平均50%的水平。
對于兩組差距甚遠的數據,更多民間組織傾向于前者。
“這兩年來,情況沒什么改變?!弊匀恢压ぷ魅藛T孫敬華介紹,2012年,該組織調研了北京60個垃圾分類試點小區后發現,在檢查的240個廚余垃圾桶中,39%的廚余垃圾桶內垃圾完全混合,完全分開的廚余垃圾僅占1%。
“北京的垃圾分類怎么就沒有公眾參與?落不到每個家庭?”陳立雯提出了自己的疑問,“官方給出的相關成效,難道只停留于政府發給試點小區的分類垃圾桶數量?”
《北京市“十二五”節能減排全民行動計劃》顯示,到2015年,市民城區居住小區生活垃圾分類達標率將達到80%。
“在沒有對垃圾產生者和源頭分類的居民進行約束的情況下,實現80%的達標率簡直是天方夜譚?!倍辔皇茉L環保人士說。
“還是被填埋或焚燒”
中國資源綜合利用協會秘書長王吉位表示,中國大陸90%以上可以利用的廢棄物被填埋或焚燒掉。譬如,每年15億多噸建筑垃圾,再生利用的僅幾千噸,而實現最大利用的前提便是垃圾分類。
“最重要的是投放。如果垃圾經過混合投放、混合運輸、混合壓縮,那時候再想分開就太難了?!薄熬G房子”環保項目創始人黃小山說。
宜居廣州生態環境保護中心工作人員許依敏對《民生周刊》記者補充道,中端垃圾處理的不完善會引起很多居民的質疑。“即使你將可回收物投到‘可回收’的桶里,但最終的命運不是被回收再利用,而是被填埋或者焚燒了?!?/p>
據陳立雯觀察,棗營北里及周邊10余個社區的垃圾都會被運到麥子店街道垃圾樓。按要求,環衛工人必須按照廚余綠色桶和其他垃圾黑色桶的顏色對照,將垃圾分別投到一個綠色廚余箱和兩個黑色其他垃圾箱里。
“即便黑色桶里都是廚余,環衛工人也不能將其倒進綠色箱里。居民垃圾分類做得就不細致,這樣一混就更加亂了?!?/p>
對此,一位在麥子店垃圾樓工作多年的環衛工人感嘆,“垃圾分類做得太假了?!?/p>
此后,自然大學跟蹤該垃圾樓的垃圾去向,發現黑色箱則被拉往高安屯垃圾焚燒廠焚燒。
“黑色箱里面有很多廚余,垃圾那么潮濕,怎么能燒起來呢?”面對疑問,有工作人員透露,高安屯垃圾焚燒廠會加油,還會買樹葉和塑料等加入垃圾,或者暫存一段時間再焚燒。
同時,麥子店街道垃圾樓的廚余箱被拉往小武基垃圾轉運站,分選后,再去南宮堆肥廠堆肥。
對于在小武基轉運站再次垃圾分選的效果如何?轉運站站長王宏哲提到,只有分類做得好的垃圾才可以精分,但現在很多小區的垃圾分類并不徹底,所以小武基的精分車間并不能完全發揮作用。
據悉,小武基的設計處理能力是每天2000噸,目前已滿負荷運轉。而具有相同工業分選能力的垃圾中轉站在北京總共只有3家,處理量達到6000多噸,占北京日生活垃圾生產量的30%。
“除了小武基之外的另外兩家中轉站,并沒有配套的焚燒廠或堆肥廠進行垃圾綜合處理。所以,另外兩家處理的生活垃圾依然靠填埋處理?!庇协h保人士解釋。
事實上,除了廚余垃圾和其他垃圾外,還有大量被百姓稱為“廢品”的可回收物。“拾荒者”就是依托可回收物生存的一個垃圾分類群體。他們長年累月地分揀著紙類、塑料、家具、電器……
許多廢棄物經拾荒者之手避免了被浪費的命運。但在很多業內人士看來,這股受市場價格等因素影響的分散力量,距離一個現代高效的分類回收體系還十分遙遠。
垃圾分類是系統工程
業內人士認為,必須有足夠的垃圾綜合處理能力才能達到垃圾分類處理的真正目的。
熟悉日本垃圾分類經驗的環友科學技術研究中心主任李力介紹,日本以地方為責任主體,各地都建立了配套的垃圾焚燒發電廠、垃圾填埋場、餐廚垃圾處理廠等,才可以使垃圾分類后,可燃的送焚燒廠,不可燃的送填埋場,有機的去堆肥。
“我們目前的缺口可能有30%左右,后續設施的建設非常重要?!蓖蹙S平曾向媒體分析,只有垃圾處理建設完善起來,才能真正調動居民和企業的積極性。
對此,陳立雯等多位受訪者表示認同。她舉例到,整個北京市目前沒有一座純廚余生化處理設施,根本無法實現分類處理。這就意味著即使居民前端垃圾分好類,后端也無法分類處理。
很多垃圾處理專家同樣提醒,垃圾分類是一個系統工程,分類后得分類運輸、分類加工和利用,這涉及環保產業鏈問題,比如建立再生紙廠、再生塑料廠、處理廢鐵的工廠等。
“這不單單要求居民應有分類意識,政府也要根據不同類型的垃圾,用不同方法去處理,要去找廠家,把它換成經濟效益?!崩盍Φ仁茉L環保人士建議,可以讓更多的民間主體進入北京垃圾處理市場,這樣才能解決垃圾處理能力不足、處理成本過高的問題,突破體制的限制。
同時,《民生周刊》記者發現,相較于國內停留在文件中的垃圾分類,一些業內人士將目光投向了一水之隔的日本——“嚴苛”的垃圾分類體系。他們希望借他山之石給北京的垃圾分類僵局找到一個出口。
“一個飲料瓶要拆分為瓶蓋、瓶身及包裝紙3個部分才能投入垃圾桶。”李力介紹,如此細致甚至有些繁瑣的垃圾分類程序得以順利實施,與日本相關的法律規范、持之以恒的宣傳教育及民眾的自覺意識是分不開的。
“日本關于垃圾分類回收立法是非常完善的?!比毡经h境省綜合環境政策局環境經濟科科長補佐岡崎雄太告訴《民生周刊》記者。
他介紹,多年來,日本建立了以《環境基本法》為基礎,以《建立循環型社會基本法》為主導的法律體系。除了綜合性法律,還有各種具體類別的法規,比如《家用電器回收法》、《食品回收法》、《汽車再循環法》等。
“日本已形成了譴責亂扔垃圾行為的氛圍。而且,按照《廢棄物處理法》規定,對隨意丟棄垃圾的人,輕則罰款30萬日元(約合人民幣2.1萬元),重則將被處以5年以下有期徒刑及1000萬日元(約合人民幣71萬元)的罰款?!?/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