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時才能不惶恐

宗昊

我像兒子這么大的時候正是改革開放初期。那會兒的老百姓還沒從短缺經濟的陰影中走出來，干什么都著急。國家急著建設四個現代化，老百姓急著奔小康。我記得那會兒我媽一心急著存錢，等存了錢又急著花錢，因為冰箱彩電這種既是生活必需品又象征小康日子的大件商品，得搶著買。商場里沒有，得托關系去廠家，還不能挑，沒折扣，一猶豫就沒了。

那會兒我們家在“不買就沒了”的友善勸告下，買了一堆好幾年都用不完的東西，什么電熱毯、鍋碗瓢盆之類。那時節還老流行吹風，一會兒一吹，內容就是各種漲價，調料、衛生紙、布料、肥皂……

現在想來，那一代人都是打窮日子里過來的。長身體的時候遇到自然災害，吃不飽穿不暖；工作的時候計劃經濟，買糧食都得拿本限量。掙錢少、負擔重，生活沒有任何捷徑可言，只好力爭能趕在大多數人前面，搶出自己那份再說。

我以為到了我們這一代應該沒什么可恐慌的了，物質精神產品已經極大豐富，大家各自過各自的日子。可是自從有了兒子，我驀然發現，自己的世界里也開始刮上東西南北風了。兒子生下來就喝母乳，喝得挺好，一直白白胖胖的。可小區里友善的媽媽們不斷給我吹風，說什么“奶粉才壯孩子，媽媽的奶水吃著吃著就沒營養了”。我聽了也覺得有理，那就加點奶粉吧。人家又說了“奶粉可不能亂加，新西蘭奶粉才有營養……”孩子剛一歲半，我這兒還領著在樓下曬太陽呢，某某媽又說了：“你聽說了嗎？那某某幼兒園得提前排隊，不上它那個親子班，孩子根本入不了托……”我一聽這個也著急啊，那就趕緊上吧！一歲多開始，一周兩天，雷打不動，我帶著兒子去幼兒園上親子班。交多少錢是其次，兒子在那兒除了和幾個同齡小孩一起玩玩鬧鬧，也真是學不了啥。

三歲前，又有消息靈通人士指點說，要想去那個幼兒園，得連夜排隊，“今年孩子少，以前招六個班，今年就四個啦……”孩子上了小班，有家長有意無意地對我的培養方式表示驚詫，非常善意地指出像我兒子這種性格的孩子應該去學鋼琴。我又沒扛住，跟風報了班，弄得我兒子在鋼琴房里結結實實地哭滿了一節課……

快上學了，幼兒園大班的家長們互通經驗。突然又有人說，現在小學一年級招生都是要考試的，要考英語口語、數學珠心算、口頭作文……我又慌了，珠心算是什么東西啊？沒學過怎么辦啊？人家說：“報班學啊，我女兒都學了一年多了，乘法口訣都背會了，三一口語都考級了……”

好不容易上了小學，耳朵邊各種風來得更勤了。一會是“你怎么沒讓孩子參加迎春杯啊？現在重點中學就認這個！”那不是奧數嗎？不是不讓學了嗎？“現在叫數學思維，一樣的……”一會兒，“你知道他們換教材了嗎？人教版換北師大版了，他們好多都沒學過，跟不上啊……”啊？那怎么辦？“趕緊報班補課吧！反正我給我們家兒子報了語數英三門，每天放學就去，中午讓他必須把作業做完……”好吧，惶恐人生的表現形式多種多樣，我現在才知道為什么我媽當年跟風狂買衛生紙了。

【原載2014年1月7日《北京晚報·閑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