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池蛙歌

余長江

我居住的地方，有一池塘。

入夜，蛙聲不斷，層層疊疊，反反復復，如《詩經》里重章疊句的調子，優雅、清新、豐厚。也許，《詩經》里許多優美的篇章就是來自自然的靈感吧。

朗朗月光底下，人類的思想不知不覺與這天籟之聲共鳴在一起，融入一種默契，融入一種和諧，蛙聲靜靜濾去你的浮躁與煩惱，混濁的往事會一沖如洗，精神負荷會釋然滑脫，心靈會自然而然沉浸在沒有污染的田園風光中，沉浸在一種悠遠的夢境里。記得小時候，每到夏夜晚飯后，村里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便圍在村口那棵老槐樹下納涼。小孩子們光著腳瘋跑、歡叫、捉迷藏、玩打仗。累了困了，便圍著長滿胡子的會講故事的老者，聽老人家講帝王將相、英雄好漢和狼呀鬼呀的故事。輕風從高低錯落的房舍吹過，一浪一浪的蛙聲涌起，像是從村東的小溪里響起，又像是從村西的荷塘上傳來，時遠時近，或洪亮或稚嫩清亮，或一唱三疊、十面埋伏別有韻味。蛙聲陣陣，莊稼拔節，孩童歡愉，淳樸的鄉村沉醉在美好的時光里。待到臨近午夜，人們身子涼透了，孩子們故事也聽足了，玩耍玩夠了，頭枕蛙聲酣然入睡。

父親就說：“是青蛙，在向天求雨呢。”起初，我是頗不相信的。但很快，大雨果真就在蛙聲喧響中，雷鳴電閃間，挾風而來了。瓢澆桶倒一般，如潑如瀉，淋漓酣暢。蛙們便悄然沉寂了，仿佛正和那一株株渴雨的禾苗一起，靜心享受著甘露的淋洗，滋濡。直到雨歇風住，涼意漸生，才蛙聲再起。那蛙聲忽緩忽急，如絲如縷，聽久了，便慢慢聽出了一種內在的明快。

剛參加工作的那幾年，我棲居在一間鄉鎮中學的平房里。房子的后面是菜地、稻田。每逢四五月間，青蛙在田野里游走，張開嗓門，大聲地鳴叫，聲音空闊、雄壯，一陣緊似一陣的蛙鳴，一闋闋，一波波，出自肺腑，在原野上飄蕩。那優美的聲音，一會兒滾滾而來，咣咚咣咚，粗狂嘹亮，如暴風驟雨；一會兒飄忽而來，嘰咕嘰咕，疏密有致，如霧靄游移，一會兒跌宕起伏，咕咚咕咚，清澄明朗，如山溪奔騰，一會兒戛然而止，無聲無息，如路斷懸崖。美麗的蛙歌，在空曠的鄉間夜晚，讓人心醉神迷。諦聽著回腸蕩氣，縈繞耳際的蛙歌，很容易讓人聯系起青翠的田園，潺潺的山溪，融融的星月，一如天籟。

在城里工作的十多年里，我每天從這個鋼筋混凝土的匣子里出來又鉆進那個盒子里去，似乎與自然界隔絕了。慶幸的是今晚，我又聽到了熟悉的蛙聲！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