逯欽立《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的世界影響

何明星

文章以世界圖書館收藏《先秦魏晉南北朝詩》的館藏數據為依據，梳理了中國古代文學研究大家逯欽立先生學術成就的世界影響。這種基于學術成果傳播范圍的學人評價為中國學術的世界影響研究提供了一種新探索。

中國古代文學大家逯欽立先生，以先秦魏晉南北朝文學研究、漢詩研究、陶淵明研究、漢樂府研究和古代文學理論研究享有大名。尤其是他以一人之力，從1939年至1966年，歷經27年編纂135卷巨帙《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1947年曾經完成100卷，交商務印書館刊行，因戰亂書稿不知所終），學界對之評價甚高。如傅斯年先生認為“彼于八代文詞之學，造詣甚深……用力之勤，考訂之密，近日不易得之巨篇也”。與逯欽立先生同代的學者鄭天挺先生，稍晚一些的吳云先生、許逸民先生、曹道衡先生，新一代學者北京大學中文系的傅剛先生、復旦大學的陳尚君先生、張連科先生等都有專文論述。這些學術贊譽都是來自同行評價，證明逯欽立先生的學術貢獻實至名歸。

盡管同行評價很高，但因為缺少數據證明，多少有一些遺憾。以互聯網為基礎的大數據，為學術研究的影響力評價提供了一個新視野，那就是用數據來驗證同行評價的結論。本文以世界圖書館聯機書目數據庫為基礎，同時輔以其他單一語言數據庫，檢索出《先秦魏晉南北朝詩》（中華書局，1983年版）在全世界圖書館的館藏數據。并以此為依據，梳理出這部中國詩歌總集的世界傳播范圍，為逯欽立先生的學術影響提供一個域外的影響數據。可以說，這是以學術成果傳播范圍為依據做出的一種客觀學術評價，為中國學術評價提供了一種基于傳播學理論的探索。

一、《先秦魏晉南北朝詩》在全世界的影響數據

世界圖書館系統往往在某一學科領域劃定幾個核心出版社作為圖書采購收藏的依據。一個國家的圖書館系統收藏某本圖書，代表了這本圖書在這個國家知名度的大小，這種知名度包含作品的思想價值、創作水平以及出版機構品牌認知等各種因素。因此，對于跨文化傳播而言，一本圖書如果能夠進入一個國家的圖書館系統，其實就等于該書的國際影響力到達這個國家和地區，圖書館的收藏數據是衡量學術影響力的客觀標志之一。

目前世界上最大的圖書館目錄在線系統是OCLC（Online Computer Library Center），即聯機計算機圖書館中心。截至2011年底，加盟該圖書館數量已達23815家，涉及全世界112個國家和地區、470多種語言。依據OCLC的數據基本可以查到一本圖書在全世界絕大部分圖書館的收藏數據。但美中不足的是，一些國家的小型、專業圖書館沒有和OCLC聯網，因此還必須借助單一語言的數據庫系統，如日本最大的CiNii數據庫。CiNii數據庫是由日本國立情報學研究所（National Institute of Informatics，簡稱NII）開發的日本學術期刊數據庫，是目前世界上最大的日文學術期刊網，收錄了日本各學術機構及團體圖書館收藏的期刊、論文及大學學報論文。本文以OCLC為基礎，再借助CiNii數據庫輔助檢索發現，發現全世界收藏《先秦魏晉南北朝詩》的圖書館數量為209家，覆蓋11個國家和地區，是高亨先生《詩經今注》的兩倍多。應該說，《先秦魏晉南北朝詩》是迄今為止在全世界收藏圖書館被收藏數量最多的中國古代文學總集之一。

表1 全世界收藏《先秦魏晉南北朝詩》的209家圖書館國家、地區分布

從表1可以看出，收藏《先秦魏晉南北朝詩》一書的圖書館數量以日本為最多，達到122家，其次是美國59家，此外分別為加拿大7家、澳大利亞6家、中國臺灣4家、中國香港3家、法國3家、英國2家，德國、荷蘭、新加坡分別是1家。這是迄今為止逯欽立先生《先秦魏晉南北朝詩》在世界影響的一個基本范圍。

《先秦魏晉南北朝詩》在中華書局1983年出版之后，歷經多次重印，自1983年至2013年，30年間銷售3萬多冊，享譽海內外。除了中華書局的版本，中國臺灣地區還有木鐸出版社在1983年的《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135卷）》版，學海出版社1984年的三卷本，臺灣文津出版社的1988年版。在此基礎上的其他成果有日本東方書店在1984年11月出版了日本中國詩文研究會編輯的《逯欽立輯校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作者索引：附作者別篇目一覽》，為日本讀者閱讀該書提供了檢索方便。1987年日本福岡地區一家名為櫂歌書房的出版社編輯出版日文版的《北齊詩索引》，1988年該家出版社又接續出版《齊詩索引》，1989年日本福岡大學中國文學會出版日文版的《北周詩索引》。日本福岡大學中國文學會與北九州的中國書店1992年聯合開發《陳詩索引》，2000年日本名古屋的一家名為凱希メディアサービス（凱西傳媒服務公司）開發了《先秦魏晉南北朝詩》的單機版數據庫。該書在日本學界獲得高度重視，再次證實了這樣一個結論，那就是日本是接受中國古代文學影響最多、最深的東亞近鄰之一。

二、《先秦魏晉南北朝詩》在日本的傳播與影響

為了進一步勾勒出《先秦魏晉南北朝詩》在全世界傳播的基本路徑和影響范圍，本文以日本、美國兩個收藏該書最多的國家為例，分析收藏圖書館的類型、分布區域，從而進一步了解中國古代文學影響的地理范圍。

在日本收藏《先秦魏晉南北朝詩》的122家圖書館名單中，有3家是日本的公共圖書館，分別是國立國會圖書館的關西館亞洲情報室、東京都立中央圖書館、高岡市萬葉歷史館。其余119家全部是大學圖書館，這119家大學按照主辦性質分類如表2：

表2 日本119家大學圖書館所屬大學類型

表2數據顯示，公共圖書館為3家；在119家大學圖書館中，國立大學圖書館為53家，公立大學12家，私立大學圖書館54家。通過四類圖書館的比列可以發現，國立、公立大學圖書館的比例達到98%，可見《先秦魏晉南北朝詩》一書主要讀者是日本大學專業研究機構的專家、學者和相關中國文學專業的學生群體，基本定位是學術研究文獻用途。這個結論的得出還可以找到以下四個方面的證據：

第一，在119家大學圖書館中，日本國立、公立大學兩類圖書館為65家，占日本整個收藏該書總量的53%，這個數據代表了《先秦魏晉南北朝詩》在日本學術研究界所享有的權威。日本國立大學的辦學經費主要來自日本政府財政，一些高水平的學術研究機構均為國立大學所設立和創辦，以學術服務保障為目的的國立、公立大學圖書館購置圖書文獻一般水準高、品種全。收藏《先秦魏晉南北朝詩》的國立大學名單中有東京大學、京都大學、神戶大學等53家世界知名大學。以京都大學為例，京都大學設有日本最高水準的專業中國文學研究機構，其中東方研究部的中國研究最為著名，以中國的社會、政治、歷史、革命史、古典文學為重點，在唐詩、元曲、尚書正義、天工開物、漢書律歷志的研究上遠勝于日本其他大學，為世界大學中中國古代文學研究的佼佼者。公立大學是指由地方公共團體（都、道、府、縣，市區町村）直接設置的大學，辦學經費來自都、縣、市一級的政府財政。收藏《先秦魏晉南北朝詩》的公立大學名單中有大阪市立大學、鹿兒島大學、關西學院大學等12家圖書館。日本國立大學、公立大學的收藏數據證明了日本學術界對于該書在中國文學研究領域學術地位的高度認可。

第二，收藏《先秦魏晉南北朝》數量為54家的日本私立大學，代表了該書在日本影響的廣度。日本私立大學占全日本大學比例的70%以上，它們充滿活力，學科設置靈活，一些大學辦學水準甚至超過日本國立大學、公立大學。日本私立收藏該書主要是為了滿足學生學習中國古代文學，與日本國立大學側重學術研究的目的稍有區別。如收藏該書的名單中有同志社大學、櫻美林大學、大阪產業大學、青山學院大學等。圖書館收藏大量當代中國圖書期刊，主要是為了方便學生學習中文。除了這些以文科專業見長的私立大學，還有一些教會創辦的大學圖書館，如岐阜圣德學院大學、圣德大學、筑紫女學園大學、花園大學等，以及奧羽大學、宇部工業高等專科學校等理工類學校圖書館也收藏該書。這說明逯欽立先生的《先秦魏晉南北詩》在日本影響范圍的廣泛性。

第三，《先秦魏晉南北詩》的收藏圖書館分布顯示了中國文學在日本傳播影響的地理范圍，南到沖繩，北至北海道，覆蓋整個日本列島的同時又有相對集中的區域。以收藏《先秦魏晉南北朝詩》大學圖書館所屬地理位置來看，圖書館分布最密集的地區是東京都，有25家圖書館，其次是京都府、愛知縣、北海道。而東京都、大阪府、京都府、愛知縣等集中在日本本州地區，占據了全日本收藏該書圖書館數量的一半以上，這個地區也是日本經濟、文化、政治最為發達的中心區。在這個中心點之外，還有北部北海道和南部的九州地區（具體見表3）。可見，《先秦魏晉南北詩》在日本的傳播區域是以本州地區為中心點，南北各有兩個影響區域，而南部范圍較廣，影響較大，北部較為集中。

表3 日本122家圖書館的所屬行政區域分布圖

第四，日本各種類型的圖書館很早就有館際合作交流的傳統，國立大學圖書館與私立大學圖書館之間、大學圖書館與國家公共圖書館之間、地方公共圖書館之間各種類型的合作十分頻繁。但《先秦魏晉南北朝詩》一書在一所大學的總館收藏之外，分館也有收藏，表明該書所具有的獨特文獻價值，已經成為中國古代文學研究的必備文獻，這也是本書專業性、權威性的一個重要標志。如日本北部的北海道教育大學就有總館、旭川館、函館館3家有收藏。受地區學術研究力量的影響，在日本中國研究的大本營愛知縣，有愛知教育大學附屬圖書館、愛知縣立大學長久手市校區圖書館、愛知淑徳大學圖書館、愛知大學豐橋圖書館、愛知大學名古屋圖書館等6家有收藏。在高校密集的日本京都，有京都教育大學附屬圖書館、京都女子大學圖書館、京都大學人類環境學研究科綜合人類學部圖書館研究室、京都大學附屬圖書館、京都大學文學研究科圖書館（中國哲學、文學館）等6家收藏。在歷史傳統悠久的神戶地區，有神戶市外國語大學學術情報中心圖書館、神戶松蔭女子學院大學圖書館、神戶大學附屬圖書館和人文科學圖書館、神戶大學附屬圖書館的綜合館、國際文化學圖書館等5家收藏。由此可見，《先秦魏晉南北朝詩》一書在日本學術界的權威性與傳播廣泛性，中國古代文學在日本傳播影響的深遠程度，通過這本中國文學詩歌總集揭開了冰山一角。

三、《先秦魏晉南北朝詩》在美國的傳播與影響

《先秦魏晉南北朝詩》一書在美國的影響傳播情況與日本相似。美國收藏該書的圖書館有59家，從這59家收藏該書的圖書館可以發現以下特點：

一是在收藏名單上，除美國國會圖書館帶有公共圖書館性質，其余多家均屬于研究型大學所開設的東亞圖書館，或者是雖然沒有帶有東亞圖書館名稱，但在圖書館內均設有東亞文獻專題收藏部或收藏室。這些圖書館專門以收藏中國、日本、韓國等學術文獻資料為主，服務于本校的相關中國文學研究機構或者與中國相關的學科、專業，因此學術研究的用途更為清晰。目前美國東亞圖書館聯盟中大學有120家，出現在收藏《先秦魏晉南北朝詩》一書名單上的有30家，這些大學均屬于美國最高水準的綜合性大學。如耶魯大學圖書館、哈佛大學圖書館、伯克利大學圖書館、哥倫比亞大學圖書館、康奈爾大學圖書館、普林斯頓大學圖書館、夏威夷大學圖書館、芝加哥大學圖書館、賓夕法尼亞大學圖書館、斯坦福大學圖書館、華盛頓大學圖書館、密歇根大學圖書館等。

二是開設與中國相關專業的大學圖書館有28家，收藏《先秦魏晉南北朝詩》一書的目的主要是為了本校師生學習中國哲學、語言、文學、藝術、文化等相關專業。如德州農工大學以理工專業著稱的大學，位于德克薩斯州。該州是美國南方最大的一州，農牧業是主要支柱產業，同時也是美國石油化工中心和航天中心。德州農工大學雖以農工大學為名，但其實研究經費來源主要由美國空軍、海軍以及宇航局等重要機構提供，差不多是一所專門培養軍事人才的大學。里德學院是一所位于美國俄勒岡州波特蘭的美國著名文理學院，它成立于1908年，是一所百年名校。該校強調培養學生的人文基礎，必須在四個拓展領域選課：文學、哲學、宗教、藝術方面；歷史、社科、心理學方面；自然科學方面；還有數學、邏輯、語言學或外語。如希臘及羅馬的古典文化課程已經有超過50年的開課歷史。德州農工大學和里德學院的例子，說明了逯欽立先生《先秦魏晉南北朝詩》一書在美國的傳播范圍，該書已成為學習中國文學專業的必備文獻。

三是與日本一樣，美國59家圖書館的地理分布揭示了中國文學在美國傳播影響的地理范圍。詳見表4：

表4 美國收藏《先秦魏晉南北朝詩》的59家圖書館的州際地理分布

美國收藏《先秦魏晉南北朝詩》一書的州有29個，占美國50個州的58%，覆蓋范圍超過美國國土面積的一半。其中加利福尼亞州的數量最多，有11家圖書館；其次是紐約州、堪薩斯州，分別有5家圖書館；再次是印第安納州，有3家圖書館；哥倫比亞特區、愛荷華州、伊利諾伊州、馬里蘭州、俄亥俄州、賓夕法尼亞州、弗吉尼亞州等6個州分別有2家圖書館；亞利桑那州、科羅拉多州、康涅狄克州、夏威夷州等17個州各有1家收藏。總體上看，該書在美國東部地區合計圖書館有28家，并以美國政治、教育、文化的中心所在地紐約州為中心。西部以加州為中心，上至華盛頓州、俄勒岡州，下至亞利桑那州，地域廣泛，但數量上僅有10家圖書館，比東部少一半。其余21家分布在美國中部地區，而中部又以堪薩斯州相對集中。

這樣一個地理分布，差不多是中國文學圖書在美國傳播、影響的一個基本地理概貌。這樣一個東部多、中部次之、西部最少的中國文學影響傳播范圍是怎樣形成的？其中起決定作用的因素有哪些？筆者尚沒有找到直接的證據，學術界相應的成果也不多。但有一點值得肯定，這既與美國區域的經濟、文化、教育發達程度相關，也與該地區包括中國文學圖書在內的中美文化交流的密切程度相關。

四、結論

《先秦魏晉南北朝詩》一書在加拿大、澳大利亞、德國、法國、英國、荷蘭等國家的收藏圖書館類型、使用目的、使用人群特征等與日本、美國大同小異，本文不再贅述。總之，逯欽立先生編撰的這部中國古代文學總集在日本、美國的傳播與影響范圍的數據，驗證了該書學術價值的同行評價結論。逯欽立先生“歷時長達二十四年，其間焚膏繼晷之勤苦，爬梳剔抉之艱辛，校雕編輯之謹嚴”的努力舉世公認，稱得起“20世紀中國古代文學研究的標志性成果”這一評價。

這種利用世界圖書館的收藏數據來做中國學術、學人評價的方法，是基于傳播學的數據收集對于中國學術影響力評價的一種新探索，同時還能勾勒出中國文化的精華——包含中國古代哲學、宗教、文學、藝術等相關領域在全世界進行傳播的軌跡。盡管這種探索以往嘗試不多，但在中國文化的世界影響力日益增大的時代里，這個方向無疑是正確的，值得更多的同仁進行探索。

（作者系北京外國語大學中國文化走出去協同創新中心研究員，中國文化走出去效果評估中心執行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