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

羅怡文

我本想用鐵鎖把大哥一生的坎坷緊鎖，但終究還是無濟于事，大哥！一個豁達開朗又純樸剛毅的農民形象，一次次清晰地浮現腦海……。

父母共生養了八個小孩，在那饑餓難撐的年代，13歲的大哥被迫放棄了學業，回到村里，從每天2個工分做起，擔起了養活弟妹的重任，一擔就是幾十年，在這幾十年里，大哥憑著勤勞智慧的雙手，幫父母撐起了一個貧困的家，為弟妹鋪平了一條成長的路。在農田勞作之余，他學會了譜曲、編舞、吹笛、拉二胡、木匠、泥工、修理、電工……村里誰家有點日常難事，大哥都會被請去幫忙，村里人都稱大哥是“熱心腸”，對他非常尊敬和贊賞。

可惜大哥命苦，農村人娶媳婦不容易，舅舅就把自己的女兒許配給了大哥，由于近親結婚的原因，生了三個小孩都沒有遺傳到大哥的聰明，其中大兒子小生的身體較差，大哥百般呵護才長大成人，成年后娶媳婦又成了大難題，大哥何曾不想家人健康，家庭興旺啊，為了給小生找對象，大哥四處求人做媒，好不容易讓小生在26歲時結婚了，而大哥因為兒子的婚事，一頭青絲白了一半。卻沒想到安心的日子只過了幾年，30歲那年小生又查出了心臟病，要治好小生的病，最少也得6萬元，這對于一個農民家庭，無異于天文數字。大哥帶了小生來到我家，并避開兒子，哽咽著對我說準備放棄治療，我親眼目睹大哥邊說邊淚流滿面，盡管我那時也家境清貧，但我心疼大哥并理解他的心情，大哥哪兒舍得輕易放棄，他這是求助來了，于是我與丈夫商量，竭盡全力支持大哥帶小生去南昌手術。為了節省開支，大哥堅持一個人帶小生去治病，在小生住院的一個多月里，大哥沒有上過一次街或吃過一頓好飯，有一個老鄉病愈后留了一個電飯煲給大哥，大哥就靠這個電飯煲在醫院的走廊里吃住了一個多月。最令人感動的是在小生送進手術室那天，大哥一直蹲在手術室門口，眼睛都沒合一下，手術整整做了十幾個小時，大哥熬到第二天凌晨7點鐘，才看到醫生疲倦地走出來，大哥趕緊迎上去緊張地詢問，醫生告訴大哥手術是成功的，但還要看麻藥醒后，心臟能否再次起搏，大哥聽了又著急地站在那里等。一個多小時后，護士才出來叫家屬可以送點流質食物進去，大哥愣了一下，知道小生又活過來了，高興得一口氣下了八層樓，走了兩條街，買了一碗瘦肉湯端了上去，全然沒顧得上自己兩餐未吃并熬了一個通宵！就在這次大哥花白的頭發變成了全白。家庭的不幸，繁雜的勞累使那么樂觀的大哥過早地衰老了。

我也是在大哥雙肩的支撐下走出大山，走進縣城工作的，在父母親漸漸老去的時候，我感覺大哥也越來越瘦弱，并與父母一樣成了我心中的牽掛，我回老家看望父母和大哥的次數多了起來，每每望著大哥劫難后的笑容，我內心總有一種難以抑制的敬重，大哥的堅強樂觀善良豁達直接示范著我，讓我笑著直面了人生的許多起起落落。每次離開的時候大哥總會把自家菜園最好的菜摘下裝好，用筐挑著送到五里外的公路旁，每次望著大哥在車子邊上不停揮動的雙手，我的心總會特別地感動和幸福，真是長兄如父啊，不知不覺大哥快60歲了，盡管他依然樂呵呵的，且幽默風趣，但已經不再是年輕時肩挑手扛無所不能的大哥了，幾次挑起百十斤的擔子送我時，我看見他氣喘吁吁，汗流浹背。以前的大哥可是身輕如燕啊！好幾回我都想把擔子搶到自己肩上，大哥兩只干瘦的手卻緊緊抓住扁擔，寧愿自己辛苦也生怕我累著。

這就是我的大哥，我一奶同胞的兄長，我那當了一輩子農民，一輩子也沒掙過大把鈔票卻又能知足常樂，至今仍然在鄉村那貧脊的土地上苦苦掙扎的大哥！一位典型的純樸農民的命運，是如此的坎坷不濟。但他卻在我心中永遠高大威武，讓我敬佩而又不愿輕易敘說。每次面對大哥，我說不清是喜是悲，更說不清的是他承受了那么多苦難卻從不認為是苦難，一生都積極樂觀的生活態度。我無法明白他活著、辛苦勞累著，就是他生存的意義和價值所在嗎？每當我看到大哥一邊用手扶腰，一邊踉蹌而行的背影，心痛得就要滴血，雙眼會不由自主地涌出熱淚。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趕快背轉身，不讓大哥看見，悄悄抹去眼淚，并竭力不去再看他，然后回頭極目望著那片蒼蒼茫茫的遠山，以此來撫慰內心的愧疚和凄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