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困住的動物

文穎

進化“陷阱”

在一座海島上，生活著一群猴子。除了在島上嬉戲打鬧、逞兇斗狠，猴子們最喜歡做的一件事就是：長時間地潛伏在椰子樹上，用眼睛偷瞄樹下充滿拉丁風情的沙灘。它們在等待什么呢？當地人說，它們總是趁人不備之機，耍雜技般飛快地跳下樹，偷走人們沒有喝完的雞尾酒。島上的大多數猴子都酗酒成性，見了酒就沒命，每天都以爛醉如泥地倒在沙灘上為這一天的結束。你一定想問：這是一群什么樣的猴子啊？它們就是加勒比海圣基茨島上著名的“動物癮君子”——黑臉長尾醉猴。

科學家研究這些黑臉長尾醉猴已經有幾十年的時間了，它們曾被作為研究人類酒精中毒的最佳動物。但近年來研究人員發現，這些“酒鬼”絕非只是靈長類動物中的“癮君子”的代表那么簡單。

美國生物學家布魯斯·羅伯遜指出，圣基茨島上的猴子們陷入了一個“進化陷阱”（也稱“生態陷阱”）。在他看來，有很好的理由可以用來解釋黑臉長尾猴對酒精的迷戀——它們渴望豐富多樣的食物，而島上人們喝的朗姆酒對它們來說，是比香蕉更容易獲得的食物。由于它們還沒有進化出能夠判斷這種食物是否適合自己的能力，所以它們慢慢地改變了食性，開始追求這種并不適合它們的高熱量食物。“一切就是這樣發生的。”羅伯遜說。人類改變環境的速度太快了，動物的進化又跟不上，如此一來，它們就只能跟隨本能做出一些不正確的選擇。

“進化陷阱”現象幾乎發生在所有動物身上。從哺乳動物、鳥類、爬行動物、雙棲類動物、魚類到昆蟲，幾乎無一幸免。人類快速改變環境帶來的變化迷惑了動物，使它們不能對食物資源、生態環境及配偶等的適宜性做出準確的評估。它們做出的選擇看起來有趣，結果卻可能是毀滅性的。比如，在如今這個“嶄新”的世界里，雄性吉丁蟲會滿腔熱情地試圖和啤酒瓶交配——被人類丟棄的啤酒瓶會反射琥珀色的光，從而誤導雄性吉丁蟲將瓶子當作理想的配偶。加拿大科學家專門研究過這種現象，并因此獲得2011年“搞笑諾貝爾獎”的生物學獎。又比如，在美國佛羅里達州，有人在一個圣誕夜意外地發現了一只“閃閃發亮”的樹蛙。它其實是一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樹蛙，只不過它把閃亮的圣誕彩燈當成一只可口的昆蟲吞進了肚子。結果是，吞進肚子里的彩燈將它的身體點亮，它則被掛在燈上晃來晃去的，看上去就像一件圣誕飾品。

徒勞擁抱

在海上，原本壽命能達到五六十年的信天翁，卻很早就死掉了。這是為什么呢？最近，有人在一只死去的信天翁肚子里發現了五顏六色的塑料和垃圾，它們塞滿了這只信天翁的胃部。科學家說，這些塑料和垃圾被信天翁誤認為是食物一口吞下，直至將胃部撐滿，最終導致它們活活餓死。

在海岸邊，剛孵化的小海龜出于本能，會朝著海水奔去。然而，在一些繁華的海邊度假勝地，小海龜們會錯誤地將岸邊閃爍著人造燈光的酒店當成是反射著波光粼粼月光的海面。于是，它們背離大海越爬越遠，最后陷入絕境。

類似的例子不勝枚舉，影響可謂災難深重。最近，羅伯遜和他的同事們確定了40多種人類為動物設下的“進化陷阱”，其中86%對受騙的動物來說都是極度危險的，受影響的物種多達幾百種。“進化陷阱”包含各種各樣的人類活動，從農業、建筑業到環境污染，不一而足。其中，最糟糕的“陷阱”之一是外來物種的引入——一只雄性加利福尼亞紅腿蛙錯誤地把外來入侵蛙種的一只幼蛙當成本族的理想伴侶，它緊緊抱住對方長達幾個小時，卻壓根沒有想到這位“美女”其實是它族群的天敵。

甚至于人類出于好意對生態環境進行修復時，也可能在不經意間設下可怕的“進化陷阱”。在以色列，環保主義者為了保護一種瀕危的蠑螈，花費大量金錢和精力，在一片沙漠中植樹造林，將其變成了濕地。然后，他們把蠑螈放了進去，希望它們能在這片綠洲中自由繁衍。殊不知，好景不長，這塊人造伊甸園很快吸引來了兇猛的食肉鳥——一大群南部灰色伯勞鳥從天而降，幾乎在一夜之間就把蠑螈綠洲變成為一塊死亡之地。想知道人們做錯了什么嗎？答案是：那個地方從來就沒長過樹。

事實真相

早在20世紀70年代初，“進化陷阱”的概念就被首次提出來，但當時并未得到如氣候變暖等現象那樣多的關注。究其原因，一方面是當時科學家們還沒找到足夠多的證據，另一方面是“進化陷阱”的確比較難以界定。經過生態學家多年的不斷摸索，現在我們終于開始了解一些事實真相。

羅伯遜說：“有沒有一種更快的方式可以讓物種滅絕？我想，讓它們陷入‘進化陷阱’就是最快的方式！”如果濫砍濫伐一半的熱帶雨林，你可能會認為一半的動物會跟著死去。但你錯了，情況可能更加糟糕——余下的許多哺乳動物、鳥類和昆蟲會離開砍伐地區，遷移到森林邊緣，探索其他食物資源。然而，在新的居所，它們將自己前所未有地暴露在了從沒遇見過的天敵和其他風險如公路、高速公路、鐵路等的面前。這樣一來，它們滅亡的數量將遠在一半以上。

一種最糟糕的“進化陷阱”是針對水生昆蟲如石蛾和蜉蝣的。對昆蟲來說，在有限的生命中，最重要的就是找個靠譜的地方產卵，而水生昆蟲的理想產卵地當然是在水里。當光線照射到波光粼粼的水面時，會產生只有石蛾和蜉蝣等許多水生昆蟲才能夠看到的偏振光，它們正是根據這種光線來感應水面的位置，然后將卵產在水中的。然而，問題出現了：在現代城市景觀中，能產生粼粼波光的遠不只水面。高大建筑的玻璃墻、太陽能電池板、瀝青路面和汽車等，都可能吸引水生昆蟲前去產卵。正如羅伯遜所說：“就算它們能看到近在咫尺的湖水，但實際上，它們還是更喜歡在汽車上產卵。”當然，辛勤奔波的“父母”是永遠看不到下一代的出生的。

人類“陷阱”

與黑臉長尾猴、水生昆蟲一樣，人類自己也是“進化陷阱”的受害者。在這方面被討論得最多的是快餐食品——我們被高熱量的薯條、可樂和漢堡吸引，但它們卻是垃圾食品。色情片、賭博、視頻游戲、毒品等“陷阱”對人類沒有任何幫助，卻容易讓人欲罷不能。那么，我們能夠修復這些“陷阱”嗎？

有些“陷阱”是容易修復的。比如，能像水一樣反射光線的往往是極其光滑、顏色又黑的平面，只要我們在玻璃墻面上掛上白色的窗簾，昆蟲們就不會搞錯產卵地了。又比如，太光滑的柏油路面容易吸引蜻蜓前去產卵，我們只需在瀝青中添加更多的礫石就可以避免了。再如，不要在濕地附近安裝太陽能電池板。這些修復都是很容易做到的。

還有一些“陷阱”甚至不需要修復。羅伯遜說：“我們可以故意設置一些‘陷阱’”。他稱這些陷阱為“良性進化陷阱”。

在發展中國家，每年有數以百萬計的人感染瘧疾（人被攜帶寄生原的蚊子叮咬患上的一種疾病）。據世界衛生組織估計，2012年，全世界2.07億瘧疾患者中有超過60萬人死亡。那么，我們能不能精心設置一些“進化陷阱”，讓蚊子遠離人群，從而大大減少被感染人數呢？羅伯遜說：“既然數十億水生昆蟲可以被騙到汽車、鋪滿玻璃的建筑墻面以及太陽能電池板上去產卵，那么，蚊子為什么不可以被愚弄呢？這是一個奇妙的想法，雖然做起來可能相當棘手。”

美國腫瘤學家塞內森也有同樣的想法，只是他的目標更為宏大。在他的實驗室里，癌癥被看作是一種小型生態系統，他希望用“陷阱”捕捉那些轉移的癌細胞。在他看來，一個患上轉移性腫瘤的患者就像一片濕地，是一個完整的系統，而癌細胞就是對別人表錯了情的加利福尼亞紅腿蛙。在未來，醫生可以在病人體內植入一種填充了趨化因子（吸引癌細胞的蛋白質）的裝置，將癌細胞牢牢吸引住，防止它們轉移到別處；或者將癌細胞吸引到某個特定的人體組織上，然后輕松地移除。皮恩塔說：“你也可以設計一種單向的過濾器，安置在血管中，每隔幾天就把過濾下來的游離癌細胞清理出去。”這聽起來有點像科幻小說，但已經有很多研究者開始嘗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