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媳婦教子

曉楓

每天早上，托比醒來后，蘇珊把早餐往餐桌上一放，就自顧自地忙去了。托比會自己爬上凳子，喝牛奶，吃面包片。吃飽后，他回自己的房間，在衣柜里找衣服、鞋子，再自己穿上。畢竟托比只有3歲，還搞不清楚衣服的正反面，分不清鞋子的左右腳。有一次托比又把褲子穿反了，我趕緊上前想幫他換，卻被蘇珊制止了。她說，如果他覺得不舒服，會自己脫下來，重新穿好；如果他沒覺得有什么不舒服，那就隨他的便。那一整天，托比反穿著褲子跑來跑去，蘇姍像沒看見一樣。

又一次，托比出去和鄰居家的小朋友玩，沒多大會就氣喘吁吁地跑回家，對蘇珊說：“媽媽，露西說我的褲子穿反了，真的嗎？”露西是鄰居家的小姑娘，今年5歲。蘇姍笑著說：“是的，你要不要換回來？”托比點(diǎn)點(diǎn)頭，自己脫下褲子，仔細(xì)看了看，重新穿上了。從那以后，托比再也沒穿反過褲子。我不禁想起，我的外孫女五六歲時不會用筷子，上小學(xué)時不會系鞋帶。如今在上寄宿制初中的她，每個周末都要帶回家一大堆臟衣服呢。

一天中午，托比鬧情緒，不肯吃飯。蘇珊說了他幾句，憤怒地小托比一把將盤子推到了地上，盤子里的食物灑了一地。蘇姍看著托比，認(rèn)真地說：“看來你確實(shí)不想吃飯！記住，從現(xiàn)在到明天早上，你什么都不能吃。”托比點(diǎn)點(diǎn)頭，堅(jiān)定地回答：“Yes！”我在心里暗笑，這母子倆還都挺倔！

下午，蘇珊和我商量，晚上由我做中國菜。我心領(lǐng)神會，托比特別愛吃中國菜，一定是蘇珊覺得托比中午沒好好吃飯，想讓他晚上多吃點(diǎn)兒。那天晚上我施展廚藝，做了托比最愛吃的糖醋里脊、油燜大蝦，還用意大利面做了中國式的涼面。開始吃晚飯了，托比歡天喜地地爬上凳子。蘇珊卻走過來，拿走了他的盤子和刀叉，說：“我們已經(jīng)約好了，今天你不能吃飯，你自己也答應(yīng)了的。”托比看著面容嚴(yán)肅的媽媽，“哇”地一聲哭起來，邊哭邊說：“媽媽，我餓，我要吃飯。”“不行，說過的話要算數(shù)。”蘇珊毫不心軟。

我心疼了，想替托比求情，說點(diǎn)好話，卻見兒子對我使眼色。想起我剛到美國時，兒子就跟我說，在美國，父母教育孩子時，別人千萬不要插手，即使是長輩也不例外。無奈，我只好保持沉默。那頓飯，從始至終，可憐的小托比一直坐在玩具車?yán)铮郯桶偷乜粗覀內(nèi)齻€大人狼吞虎咽。我這才明白蘇珊讓我做中餐的真正用意。我相信，下一次，托比想發(fā)脾氣扔飯碗時，一定會想起自己餓著肚子看爸爸媽媽和奶奶享用美食的經(jīng)歷。

臨睡前，我和蘇珊一起去向托比道晚安。托比小心翼翼地問：“媽媽，我很餓，現(xiàn)在我能吃中國面嗎？”蘇珊微笑著搖搖頭，堅(jiān)決地說：“不！”托比嘆了口氣，又問：“那等我睡完覺睜開眼睛時，可以吃嗎？”“當(dāng)然可以。”蘇珊溫柔地回答。托比甜甜地笑了。

大部分情況下，托比吃飯都很積極，他不想因?yàn)椤傲T吃”而錯過食物，再受餓肚子的苦。每當(dāng)看到托比埋頭大口大口地吃飯，嘴上臉上粘的都是食物時，我就想起外孫女。她像托比這么大時，為了哄她吃飯，幾個大人端著飯碗跟在她屁股后面跑，她還不買賬，要談條件：吃完這碗買一個玩具，再吃一碗再買一個玩具……

有一天，我們帶托比去公園玩。很快，托比就和兩個女孩兒玩起了廚房游戲。塑料小鍋、小鏟子、小盤子、小碗擺了一地。忽然，淘氣的托比拿起小鍋，使勁在一個女孩兒頭上敲了一下，女孩兒愣了一下，放聲大哭。托比大概沒想到會有這么嚴(yán)重的后果，站在一旁，愣住了。

蘇珊走上前，問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后，她一聲不吭，拿起小鍋，使勁敲到托比的頭上。托比沒防備，一下子跌坐在草地上，哇哇大哭起來。蘇珊問托比：“疼嗎？下次還這樣嗎？”托比一邊哭，一邊拼命搖頭。

托比的舅舅送了他一輛淺藍(lán)色的小自行車，托比非常喜歡，當(dāng)成寶貝，不許別人碰。鄰居小姑娘露西是托比的好朋友，央求托比好幾次，要騎他的小車，托比都沒答應(yīng)。

一次，幾個孩子一起玩時，露西趁托比不注意，偷偷騎上小車，揚(yáng)長而去。托比發(fā)現(xiàn)后，氣憤地跑來向蘇珊告狀。蘇珊正和幾個孩子的母親一起聊天喝咖啡，便微笑著說：“你們的事情自己解決，媽媽可管不了。”托比無奈地走了。

過了一小會兒，露西騎著小車回來了。托比看到露西，一把將她推倒在地，搶過了小車。露西坐在地上大哭起來。蘇珊抱起露西，安撫了她一會兒。很快，露西就和別的小朋友興高采烈地玩了起來。

托比自己騎了會車，覺得有些無聊，看到那幾個孩子玩得那么高興，他想加入，又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他蹭到蘇珊身邊，道：“媽媽，我想跟露西他們一起玩。”蘇珊不動聲色地說：“那你自己去找他們啦！”“媽媽，你陪我一起去。”托比懇求道。“那可不行，剛才是你把露西弄哭的，現(xiàn)在你又想和大家玩，就得自己去解決問題。”

托比騎著小車慢慢靠近露西，快到她身邊時，又掉頭回來。來回好幾次，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托比和露西又笑逐顏開，鬧成了一團(tuán)。

蘇珊的父母住在加利福尼亞州，聽說我來了，兩人開車來探望我們。家里來了客人，托比很興奮，跑上跑下地亂竄。他把玩沙子用的小桶裝滿了水，提著小桶在屋里四處轉(zhuǎn)悠。蘇珊警告了她好幾次，不要把水灑到地板上，托比置若罔聞。最后，托比還是把水桶弄倒了，水灑了一地。興奮的小托比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事，還得意地光著腳丫踩水玩，把褲子全弄濕了。

我連忙找出拖把準(zhǔn)備拖地。蘇珊從我手中搶過拖把交給托比，對他說：“把地拖干，把濕衣服脫下來，自己洗干凈。”托比不愿意，又哭又鬧。蘇珊二話不說，直接把他拉到貯藏室，關(guān)了禁閉。聽到托比在里面發(fā)出驚天動地的哭喊，我心疼壞了，想進(jìn)去把他抱出來。托比的外婆卻攔住我，說：“這是蘇珊的事。”

過了一會兒，托比不哭了，他在貯藏室里大聲喊：“媽媽，我錯了。”蘇珊站在門外，問：“那你知道該怎么做了嗎？”“我知道。”蘇珊打開門，托比從貯藏室走出來，臉上還掛著兩行淚珠。他拿起有他兩個高的拖把吃力地把地上的水拖干凈。然后，他脫下褲子，拎在手上，光著屁股走進(jìn)洗手間，稀里嘩啦地洗起衣服來。

托比的外公外婆看著表情驚異的我，意味深長地笑了。后來，我和托比的外公外婆聊天時，提到這件事，托比的外公說了一段話，讓我印象深刻。他說，孩子是父母的孩子，首先要尊重父母對孩子的教育方式。孩子雖然小，卻是天生的外交家，當(dāng)他看到家庭成員之間出現(xiàn)分歧時，他會很聰明地鉆空子。這不僅對改善他的行為毫無益處，反而會導(dǎo)致問題越來越嚴(yán)重，甚至帶來更多別的問題。而且，家庭成員之間發(fā)生沖突，不和諧的家庭氛圍會帶給孩子更多的不安全感，對孩子的心理發(fā)展產(chǎn)生不利影響。所以，無論是父輩與祖輩在教育孩子的問題上發(fā)生分歧，還是夫妻兩人的教育觀念有差異，都不能在孩子面前發(fā)生沖突。

托比的外公外婆在家里住了一周，準(zhǔn)備回加利福尼亞了。臨走前兩天，托比的外公鄭重地問女兒：“托比想要一輛玩具挖掘機(jī)，我可以買給他嗎？”蘇珊想了想，說：“你們這次來，已經(jīng)送給他一雙旱冰鞋作為禮物了，到圣誕節(jié)時，再買玩具挖掘機(jī)當(dāng)禮物送給他吧！”

我不知道托比的外公是怎么告訴小家伙的，后來我?guī)斜热コ校钢婢咄诰驒C(jī)說：“外公說，圣誕節(jié)時，給我買這個當(dāng)禮物。”語氣里滿是欣喜和期待。

雖然蘇珊對托比如此嚴(yán)格，托比卻對媽媽愛得不得了。他在外面玩時，會采集一些好看的小花或者他認(rèn)為漂亮的葉子，鄭重其事地送給媽媽；別人送給他禮物，他會叫媽媽和他一起拆開；有什么好吃的，也總要留一半給媽媽。

想到很多中國孩子對父母的漠視與冷淡，我不得不佩服我的洋媳婦。在我看來，在教育孩子的問題上，美國媽媽有很多值得中國媽媽學(xué)習(xí)的地方。

責(zé)編/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