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響第一案

陶子

2013年8月24日，云南昭通市大關縣編制辦主任強奸了年僅4歲的娟娟，孩子從此夜夜噩夢。而犯罪嫌疑人僅被判處5年有期徒刑，不承擔民事賠償責任。

娟娟的母親陶玉玲對這樣的判決“嚴重不服”，為了給天下和她女兒一樣的無辜幼女討一個說法，她要求法院加刑，賠償精神損失。

陶玉玲的抗爭在全國引起巨大反響，甚至間接促成國家四部委《關于依法懲治性侵害未成年人犯罪的意見》提前出臺，其中對國家公務人員強奸幼女行為作出了更要從嚴懲處的規定。

遭遇“瘋子叔叔”，4歲女童被性侵

28歲的陶玉玲是四川成都人，2008年，她跟隨丈夫胡軍鵬，回了他的家鄉云南昭通市大關縣。有了女兒娟娟后，陶玉玲在順城北路租了間門面，開了家“陶三姐理發店”，胡軍鵬則去了天津打工。

2013年8月24晚八點多，剛下過雨，路上行人不多。陶玉玲送走最后一個顧客，便在隔間洗碗，娟娟在她身邊撿筷子。

陶玉玲彎下腰，親了一口女兒紅撲撲的臉蛋：“別把花衣服弄濕了，到隔壁阿成家去玩吧。”娟娟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點了點小腦袋，踮著腳跑了出去。

過了十多分鐘，娟娟哭著跑了回來，“有個瘋子叔叔抱我。”陶玉玲以為是哪個鄰居鬧著玩，沒太在意：“媽媽洗好碗馬上去找他噢，問他干嘛抱娟娟……”沒過一會，娟娟又跑出去了。

大概過了三四分鐘，阿成家的孩子進來，說娟娟不見了，陶玉玲立馬走到店門口，沿著路兩邊看了看，確實沒有女兒的影子。

沿著大路，邊走邊喊，找了一圈也沒找到，陶玉玲慌了，趕緊問了一遍周圍門店，后聽對面賣衣服阿寬家的孩子說，娟娟被一個人抱走了。聽了孩子的描述，阿寬說這人他認識，叫郭玉馳，是縣里的什么主任，剛看他喝得醉醺醺的，瘋瘋癲癲地到阿成家門口抱哭了娟娟。

陶玉玲嚇壞了，焦急地問那人住哪，阿寬說是扶貧辦家屬院，具體單元房間不知。陶玉玲拔腿就跑，邊跑邊報了警。

站在扶貧辦家屬大院里，陶玉玲拼命地喊著女兒名字，突然，北邊二棟的二三樓之間有孩子的聲音。陶玉玲過去一看，娟娟從一單元樓道下來，光著下身，一手提著褲子，腿邊還有些血跡。陶玉玲一陣眩暈，立刻明白出了大事。

在陶玉玲懷里，娟娟嗚嗚地哭：“有個瘋子叔叔把我抱到他家去了……”陶玉玲翻開女兒腿一看，下身紅腫，撕裂處還淌著血，小腿附近還有好多紅紅的手指印。陶玉玲“哇”一聲哭了，癱坐在地，雙腿蹬地：“活畜生啊！”

當晚十點多，陶玉玲和趕來的警察在家屬院里挨戶尋人。到了四樓見門口有小孩鞋印，敲門，一個五十歲左右的男子開了門，一臉剛睡醒的樣子。

陶玉玲一看便認了出來，這人常來理發。她滿眼通紅，憤怒地說不出話，幾欲上前，都被旁人緊緊抱住。

“禽獸”被輕判，如何安撫脆弱心靈

經查明，強奸娟娟的是大關縣機構編制委員會辦公室主任，名叫郭玉馳。

當天夜里，法醫對娟娟做了檢查，陰道口有破裂并有出血。民警當晚給陶玉玲等證人錄了口供，一直進行到次日早晨。下午，警方又對娟娟進行了訊問。

27日，胡軍鵬火速回到了家。摟住趴在床上的女兒，見女兒肉嘟嘟的小臉都瘦尖了，這個黝黑的漢子在女兒的背上猛地哭了。

29日下午，警方又通知陶玉玲帶娟娟到縣公安局指認犯人。娟娟在七個人中立馬指出了郭玉馳。

事情發生后，親戚給陶玉玲介紹了昆明的陳維鏢律師。陶玉玲趕去了昆明。陳維鏢說，介于娟娟精神傷害嚴重，案件可以刑事附帶民事訴訟。

9月3日，在律師幫助下，陶玉玲向大關法院提起訴訟。訴狀中，陳維鏢按陶玉玲要求的意思，寫道：“要求被告人郭玉馳承擔醫療費2000元，住宿費1000元，誤工損失1.85萬元，精神損失費80萬元等在內的共計85萬余元的經濟損失。”

案發后的這些天，活潑可愛的娟娟沒了往日豐富的表情，整天躲在家里不愿意出去。昔日里，娟娟是出了名的“愛臭美”，幼兒園里面的梳辮子比賽，娟娟拿過好多小獎狀。可現在，她頭不梳臉不洗，起床就抱著媽媽，一步不肯離開，媽媽不在就一個人坐在小板凳上發呆，見了生人就到處藏。

那幾天，洗澡的時候，娟娟總不讓人碰，誰來脫衣服，她就咬誰。好幾次半夜，娟娟都在噩夢中驚醒，然后就抱著媽媽一直哭。看著女兒滿頭的汗，滿眼的恐懼，陶玉玲的心在滴血，在咆哮。

事發后大概一個星期，有個陌生人來到店里，對陶玉玲說：郭家要錢有錢，要權有權，上頭還有什么人，這事你一個外地人搞不贏，時間長了對你的生活、對孩子名聲都不好。

沒過幾天，又有人過來說些類似的話，正炒菜的陶玉玲“砰”一聲放下鍋鏟：“你們出去！今個不管你們官多大，耍什么手段，我就要一直告下去！”

這樣的人來了好幾批，陶玉玲怕出事，遂和丈夫關了店，回了大關縣農村老家。

隔幾天，陶玉玲就坐車去縣里檢察院，詢問案情進展。

二十多天后，法院對郭玉馳做出一審判決：判處有期徒刑5年，不承擔民事賠償責任。即孩子的精神賠償沒有，一切經濟損失也都得不到賠償。

“他干了這樣畜生的事，怎么才判5年啊，我孩子精神搞成那樣，怎么能不支持精神賠償呢？是不是搞錯了啊！”陶玉玲張大著嘴，呆呆地看著判決結果。

陳律師說他也很無奈，但在我國的強奸案件里，精神賠償是不受支持的，實踐中，被害人承擔著巨大的恐懼、焦慮、悲傷、絕望等精神痛苦，卻無法獲得救濟，這不得不說是立法里的一處缺憾。

“陳律師，拜托您！這個結果我不能接受。”陶玉玲的淚就像流淌不止的河水，怎么也停不住。陳維鏢隨即便說會準備材料，繼續抗訴。

下午五點多鐘，回到家，陶玉玲看到娟娟抱著遙控器，呆呆地坐在板凳上，電視里放著新聞。“娟娟，六點多了怎么不看動畫片？”娟娟聽到說話聲，身體一顫，遙控器掉到地上，然后就哭起來。陶玉玲慌忙把女兒抱起來：“媽媽不好，媽媽嚇著你了。”兩人使勁摟著，哭在了一起，“娟娟，媽一定給你討個公道。”

討公道，堅強母親打贏官司

9月30日上午，陶玉玲早早起了床，整理好律師讓寫的抗訴材料，一頁頁數好，整整齊齊夾到文件夾里，背起包便去了縣檢察院。

手續辦好之后，國慶期間，她每天都要打電話，詢問案件受理情況。10月8日，來消息了，答復卻讓人十分意外，檢察院說，法院判決公正合理，所以拒絕抗訴要求。

“你們睜開眼看看啊！哪里合理了，我女兒現在成什么樣了你們可知道，你們去看過我女兒再講行不行？你們……”想到女兒的樣子，嗓子像被突然堵住了，她再也說不下去了。

走出檢察院大門，陶玉玲腿一軟，蹲在地上，雙手捂著臉，指縫中滲出的淚水落在包上，又滑落在地。她聲嘶力竭地哭著，來來往往的人都驚異地看著她。

回到家，婆婆扶著她問了結果，搖著頭，疲倦地說：“打官司的事算了吧，日子總歸還要過的，叫軍鵬帶你們娘倆到天津去過段時間。你不知道啊，這幾天，常有些不三不四的人在門口晃，我和你爹門都不敢開大了。他們是當官的，我們怎么斗得過呦。”陶玉玲倔強地說：“現在好多媒體在報道這個事，他們不敢亂來，我們還能再上訴一次，后天我還要去市里！”

10月20日，昭通法院打來電話，說上訴案子審理地點定在大關法院。五天后，陶玉玲來到了法院會議室，下午四時，郭玉馳和他兒子走了進來。

工作人員對陶玉玲說，郭玉馳家希望達成和解，賠給娟娟精神損失費15萬元。陶玉玲忽地站起來，大聲問：“是不是想給了錢就算了？不可能！”工作人員解釋說只是民事部分暫且停住，刑事部分到11月中旬還會開庭再審。

陶玉玲想了想，轉向郭玉馳：“賠償我會拿，但是……”說著她眼淚便刷刷地流了下來，“并不代表我原諒你做的惡！你做的惡，法律會懲罰你！”陶玉玲從沒有這么嚴肅堅定地和人說過話。郭玉馳不敢看她的臉，縮坐在椅子上，看著桌角的一邊。

12月6日，昭通法院二審判處郭玉馳有期徒刑8年。（文中當事人除律師和犯罪嫌疑人外為均化名，未經作者同意，本文禁止轉載、網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