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麥
晚清末年,山河飄搖,一場鴉片戰爭,最終拉開了帝國崩塌的序幕。170多年來,對這場戰爭的思索從來沒有停止過,各類探討它的書籍汗牛充棟。其中,2014年10月再版的《大門口的陌生人》別具一格。
這本書是美國漢學家魏斐德的成名作,出版于1966年。書名中,“大門口”指的是大清帝國的南大門廣州,“陌生人”即外國人。說起來,魏斐德自己也是個不折不扣的“陌生人”,但他研究起中國史來,卻絕非門外漢,而是深入其中,且把其他人遠遠甩在了后頭。“過去30年中最好的近代中國史學家,”美國同行史景遷如此評價魏斐德,“他最好的書在每個角度都含義深刻,無論在長度上還是在精神上,充滿著意外,承載著情感。”言下之意,魏斐德的中國史研究,不僅有深度,還有感情。
魏斐德筆下的歷史是動態的,有表情、氣氛、動作。《大門口的陌生人》是他的博士論文,卻極少論證,列舉了大量史實甚至歷史八卦,毫不枯燥;代表作《洪業:清朝開國史》寫的是明清鼎革的大時代,下筆卻極為細膩,時不時引用古詩烘托氣氛,300多年前的一幕幕如同電影一樣,展現在讀者眼前;晚年他寫的《間諜王:戴笠與中國特工》,被《華爾街雜志》評論為“與其說是一個個人的傳記,毋寧說是蔣介石中國的一份尸檢報告”……
魏斐德筆下的歷史是暖的,與一般冷冰冰的學術研究決然不同。他的開門弟子、歷史學家周錫瑞把魏斐德譽為“一個出色的故事家”。講故事,在歷史研究里說得學術一點,就是提倡“敘事史學”。魏斐德反對把歷史研究過于科學化,提倡多敘事,少結論。要寫出有溫度的敘事,離不開小說家的文筆。魏斐德的父親便是一個小說家,靠寫作發了財。在父親的栽培下,魏斐德也繼承了這種文學基因。在哈佛上大學時,他一度在文學與歷史間徘徊,甚至出版過一本小說《皇家棕櫚大道17號》,印數達10萬,超過他后來寫的任何一本史學名著。
但魏斐德也清楚地知道史學和文學的邊界。他的漢學思想擺脫了從導師列文森(費正清的學生)那里傳承而來的“哈佛學派”的影響,從單純研究中國如何受西方影響、回應西方挑戰的“西方中心觀”,變成了真正關注中國內在變化的“中國中心觀”。正因如此,他成為美國第三代漢學家的領軍人物,并成為美國第一位擔任歷史學會會長的漢學家。
魏斐德的歷史研究,是一種人生追求,而非簡單營生。他掌握了包括漢語、俄語在內的4種外語,美國中央情報局一度想招攬他。最終,他選擇了學術道路。由于導師列文森猝死,年僅32歲時,魏斐德就接棒執教于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是美國最年輕的教授之一。上世紀70年代,卡特總統執政期間,他差點兒當上外交官。最后關頭,他以健康原因為理由放棄了。1998年,在一次手術中,醫生意外切斷了他腰椎內控制左腿的神經,61歲的他將在輪椅上度過余生。厄運面前,他的選擇是一頭扎進研究中,寫出了《間諜王:戴笠與中國特工》。在此之后,他還定下了4本書的寫作計劃,2006年去世前,他正在進行關于潘漢年的研究。
歌德曾說:歷史給我們的最好的東西就是它所激起的熱情。魏斐德和他的歷史研究是這句話最好的注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