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勻
菲利普·莫里斯·格拉斯(Philip Morris Glass,1937- )是美國當代作曲家,簡約主義風格的代表人物之一。深受東方文化和流行音樂的影響,他的作品往往在一個牢固的自然框架之中以五六個音符作為基礎,和聲變化很有限而節奏極度穩定。與前輩薩蒂(Eric Satie)或者同行凱奇(John Cage)比起來,他的“無限重復”更加樸素而頑固,而當東方的元素加入進來時,那種反復突然有了冥想的意味。格拉斯的創作涉及了傳統古典音樂的幾乎所有體裁,他的歌劇《海灘上的愛因斯坦》(Einstein on the Beach)更是打破了傳統歌劇的結構,舍棄了詠嘆調,長達四個半小時的過程中不分幕也無中場休息,成為了二十世紀聲名顯赫的現代史詩式劇目。同時,格拉斯在流行音樂、電影配樂領域也產生了很大的影響。2013年8月,七十六歲的格拉斯接受了英國《衛報》記者巴內特(Laura Barnett)的采訪,簡要地闡述了關于自己音樂人生最重要的九個問題。
首先吸引你去從事音樂的是哪件事情?
我實在記不清了。我是六歲開始學琴的,十歲演出。所以我從不懷疑自己會不會成為音樂家——因為我已經是了。最關鍵的問題是我會在哪里深造,跟隨誰深造。
你最大的突破是在何時發生的?
其實遠不止有一個突破。我經歷過一系列的突破,而且它們持續了很長的時間。二十歲時,我開始為舞臺劇和歌劇院譜寫曲子,接著事情就一連串地發生了。最后,所有的零星點點都被串聯在了一起,成為了我的音樂生命。
我聽說你很不喜歡“簡約主義者”這個稱號,您覺得作曲家應該抵制這一類的標簽嗎?
我沒有抵制這個稱呼的意思啊。拿它來形容我曾經的十年(從二十世紀六十年代中期至七十年代中期)確實相當準確。但是,你必須知道,在最近三十年里,已經沒有人再譜寫什么“簡約主義音樂”了。舉個例子吧,就好比人們都在談論表現主義的繪畫,卻已沒有幾個人還在真正遵從表現主義了一樣。那些年輕的作曲家的確在創作美妙的新音樂,不過我們沒法肯定,該為它們安上什么樣的“名頭”。
你的靈感從何尋覓來?
從故事中來,從繪畫中來,從身體運動中來。如果我正在一家舞蹈公司工作,我必定抓住機會去觀察那些舞蹈者們。我覺得大部分作曲家不會像我這么做。還有,我的很多靈感來自于世界音樂范疇內的、另一類傳統的大師,比如拉維·香卡。從二十世紀六十年代開始,我就是他的助手了,他對于“音樂語匯”的許多想法直接影響到了我日后的譜曲。
你對聲譽怎么看?
這根本就是非常討厭的事情。有些人總是在路上攔住你,說“我不希望打擾你,但是……”接著,打擾就開始了。不過,與其他有些人比起來,我的情形還算不錯的。有時,當我和搖滾樂明星保羅·西蒙(Paul Simon)走在大街上,會冷不丁地被粉絲纏住搭訕。我還認識一位很著名的演員朋友,他甚至都沒法離開住所。

你曾與許多偉大的藝術家合作過,我想知道,到今天為止,和哪幾位是你愿意一直合作下去的?
我與偉大的現代錄像大師比爾·維奧拉交流過,大約有一到兩年時間。我與出色的爵士樂手科曼(Ornette Coleman,自由爵士代表人物、次中音薩克斯手)大概保持了二十來年的合作關系。哎,這個世界上有那么多你想做的事情,可是你總是時間不夠。
你實在是太多產了。你的秘密是什么?
我只是一直非常勤奮。說實話,四十歲之前,我一直沒有像模像樣地靠音樂謀生。我干建筑活兒,搬家具,諸如此類的事情都干過。沒有任何人逼迫你去選擇一種藝術家的生活。這是我們自己的選擇,不依賴任何其他人。
你所遇到的最可怕的批評是哪一回?
二十世紀七十年代,一張報紙的頭條新聞是:“格拉斯又發明新的聲音折磨法”。至今為止,我都保存著這張報紙,因為覺得它有趣極了。
你會給一位年輕的作曲家什么樣的建議呢?
我只會建議一個單詞:“獨立”。當我還小的時候,人們會在我演奏的時候把亂七八糟的東西扔過來,不是哇哇地吼叫,就是聲嘶力竭地訓斥,總想打斷我的音樂。但我依舊自顧自地彈下去,因為既然這是你想做的事情,你的注意力就不該受到太多他人的影響。

可能出乎大家的意料,薦碟中沒有納入格拉斯最重要的一部作品《海灘上的愛因斯坦》,主要是因為眼下該劇只有CD格式的錄音發行,而沒有DVD格式的錄像。就我聽起來,除非你是特別著迷“無限反復”手法的格拉斯鐵桿,那么單單音頻聽起來會多少有點空洞無味,整整四個多小時,一般聽眾的耐心與新鮮感很難維持那么久。不過,據說該劇現場版的最著名導演之一、美國當代劇場大師羅伯特·威爾森(Robert Wilson)有能力在舞臺上賦予這部奇異的歌劇超越時空的永恒感,借助愛因斯坦這個形象將科學對時空的理解與音樂結合在一起,令人嘆為觀止。所以,離開了舞臺的視覺效果,推薦它的意義恐怕就不大了。容我臆測,國內未來若是能將這部大手筆、大成本的歌劇引入,指不定又會引起多么熱烈的一場爭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