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錦凡
摘要:發回重審是重要的程序違法的制裁與救濟機制,它對于維護程序的公正、實現程序的獨立價值具有重要作用,但是程序違法不是發回重審的充分條件;只有程序違法嚴重影響程序公正或者可能影響判決、并且已經在原審中被及時提出過異議,才會導致發回重審。
關鍵詞:程序違法;發回重審;充分條件;中國立場
中圖分類號:DF73文獻標識碼:ADOI:10.3969/j.issn.1008-4355.2014.03.08
一、問題的提出:程序違法不是發回重審的充分條件
自行改判與發回重審是上訴法院處理案件的兩種主要方式。如果一審裁判是因事實認定出現錯誤,上訴法院在有事實調查權的前提下只能自行對原判改判〖ZW(〗在許多國家和地區,主要出于訴訟效率的考慮,在能夠由上訴法院自行改判的時候,原則上都應該由上訴法院自行改判,而盡量避免發回重審。我國對于一審裁判的事實錯誤,法律雖然規定了自行改判與發回重審兩種方式,但是從立法精神來看,自行改判應該是原則,發回重審是例外。〖ZW)〗;但若是一審裁判涉及程序違法,則不能自行改判而須發回重審。由此,發回重審是針對程序違法的一種重要的制裁與救濟機制,它對于維護審判公正、保護當事人的訴訟權利、實現程序的獨立價值具有重要作用。從維護程序公正、實現程序獨立價值的角度看,一旦出現程序違法就發回重審是實現這一目標的最佳方式,并且由于程序是否違法有明確的判斷標準,因此以此作為發回重審的條件較為客觀,也易于操作。
但是,以下幾方面的原因決定了并非所有的程序違法都會導致發回重審,程序違法不應該成為發回重審的充分條件:一是程序規則紛繁復雜,類型多樣,有些程序規則事關被告人的重要訴訟權利,違反它們,會影響程序的公正性,因而需要發回重審。而有些程序規則只是一些技術性、操作性規定,無關被告人的訴訟權利,即便違反,也無礙程序的公正性,因此發回重審顯然沒有實際意義。相反,錙銖必較還可能損害其他的訴訟價值;二是有些事關被告人訴訟權利的規則,也并非被違反就會侵害被告人的權利、影響程序的公正性。形式上的違反并未在實質上損害這些規則所要保障的利益,在這種情況下發回重審同樣也就沒有意義;三是程序除了要實現自身價值之外,還要實現實體公正價值和效率價值,而發回重審并不一定都會有助于實現
實體公正價值,卻必然會損害效率價值。
具體來說,若以實體公正價值為出發點,刑事審判的中心任務在于決定被告人是否有罪這一實體問題,而發回重審主要是通過兩方面來實現這一實體價值的:一方面通過發回重審所產生的威懾后果,來達到促使一審法院嚴格遵照法定程序進行裁判進而實現實體公正的效果,畢竟從整體上說遵守法定程序比不遵守法定程序更有利于實現實體公正[1];另一方面,有些程序違法會影響實體判決,通過發回重審可以糾正原審判決的錯誤,從而保障實體公正的實現。但是由于程序違法并不一定都會影響實體判決,發回重審也不一定都會使原判得到改判,因此發回重審也并不都會有助于實體價值實現。“如果因程序瑕疵所提起之第三審上訴獲得撤銷原判之結果者,則此種上訴之意義并不大。因為在新的、不再犯形式錯誤的審判程序中,通常也還是會得到相同的審判結果。”[2]
而若以效率價值為出發點,則會出現國家為重審耗費更多的訴訟資源,被告人在重審中也要增加訴訟成本,無視違法因由、頻繁地發回重審必定會損害效率價值。因此,在發回重審無助于實現實體公正價值卻必定會損害效率價值的情況下,對于程序違法不應該發回重審。“程序不公平并不必定導致錯誤的結果。因而有人會懷疑,如果并無錯誤,基于程序理由而撤銷判決究竟合不合理。因程序錯誤而敗訴的當事人可能會認為,程序錯誤影響其獲得有利結果的機會。對這類錯誤提出上訴的機會可能有助于從心理和行動上解決爭執。但由于重新審判直接成本不小,所以如果上訴法院認為程序錯誤不影響結果,認為其是一種無害的錯誤,則有權維持原判。”[3]
正因為有如此復雜的原因,包括我國在內的許多國家和地區都沒有將程序違法作為發回重審的充分條件。既然程序違法并不必定導致發回重審,程序違法不是發回重審的充分條件,那么符合什么條件的程序違法才會導致發回重審呢?這就成為程序違法發回重審的核心問題,也是本文要予以充分論述的問題。
二、發回重審條件之一 ——程序或實體視角的有害錯誤
此條件可以從兩個方面解讀:其一是程序違法嚴重影響程序的公正性;其二是程序違法有可能影響判決。該兩點均在于程序違法行為對程序公正及實體公正產生了有害影響,所以可以歸納為“有害錯誤”——許多國家和地區都是按照這一邏輯來設立程序違法發回重審條件的。
很明顯,立法者與司法者已經在程序違法問題上取得共識:首先是對程序違法的違法性質、程度予以界定;其二,嚴格判定是否存在“有害影響”(也可稱為無害錯誤檢測)。〖ZW(〗如在美國,程序違法是否發回重審需要接受無害錯誤規則的檢驗,程序違法屬于無害錯誤的,不需要發回重審,反之必然導致發回重審,因此程序違法達到有害錯誤的程度就是發回重審的條件。〖ZW)〗
但是,盡管標準非常確定,要判斷程序違法是否屬于有害錯誤仍然是較為困難的事情。參考各國之慣例,可以分解為兩個方面的標準:一個是嚴重影響程序公正性標準,一個是可能影響判決標準。違反其一,就可導致發回重審。
以德國為例,程序違法發回重審的條件主要有兩個:一個是程序違法屬于法律規定的絕對上訴理由,一個是程序違法對判決產生影響。屬于絕對上訴理由的情形是:不合適的法官參與了案件審判;法院對案件沒有管轄權;不公開審理之理由不充分;應當出庭的人缺席庭審;書面判決之簽署超越《刑事訴訟法典》第275條所規定的時限;法庭做出非法決定、明顯限制辯方的權利等。這些理由都屬于特別重大的程序違法事由,不需要判斷其是否會影響判決而直接發回;按照德國學者的解釋這是因為這些程序違法顯示該訴訟程序的法治國家基礎已全然未受維護,也就是說這些程序違法導致程序不具有基本的公正性[2]。至于程序違法對判決產生影響的判別,依據德國法院的解釋,就是只要法院的程序錯誤對定罪或量刑有可能有影響,該判決就是基于程序錯誤做出的,換言之,如果法院對判決的作出無論是否存在程序違法都毫無二致,該程序違法才被視為無害。
而在美國,美國聯邦最高法院將嚴重影響程序公正性標準解讀為“這種錯誤影響審判程序的建構框架,它剝奪了對被告人的基本保護,沒有這些保護,刑事審判不可能可靠地履行其作為確定有罪或無罪的工具的職能,而且任何刑罰都不可能被認為是基本公正的。”〖ZW(〗Neder v.United States,527 U.S,1,8-9(1999).〖ZW)〗即,此種程序錯誤使訴訟基本的公正性喪失,已然侵害到程序正義的根基,所以無須進行無害錯誤的檢驗,而直接做有害錯誤之推定。
在美國聯邦最高法院的判例中,這種錯誤主要是“違憲錯誤”或者被稱為憲法錯誤中的結構性錯誤,其包括以下情形:法官越權選擇陪審團;法官、律師在訴訟中有利益沖突;對被告方辯護權的徹底剝奪;巴特森錯誤、大陪審團遴選中存在種族歧視;以對死刑的態度而在排除陪審團問題上不妥當;不允許行使自我辯護權;拒絕陪審團審判權;在合理懷疑上進行錯誤指示;拒絕快速審判權或公開審判權;拒絕辯方對律師的選擇權利等[4]。
美國對判決的影響標準則是指“如果一個人不能相當確定地說,在考慮了所有情況之后,該錯誤在陪審團做出裁決時沒有產生重大的或者損害性的效果或影響,那么該錯誤就是有害錯誤。”〖ZW(〗參見:約書亞·德雷斯勒,艾倫·C.邁克爾斯.美國刑事訴訟法精解:第2卷·刑事審判[M] .魏曉娜,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364.〖ZW)〗根據該標準,對程序違法要區分程度輕重,只有當程序違法對判決有可能產生實質性影響,才屬有害錯誤,也因此才需要發回重審。此標準適用于除憲法錯誤之結構錯誤以外的其他程序錯誤。
在日本,判決被撤銷并被發回重審的違法屬于法律規定的絕對控訴理由和相對控訴理由的程序錯誤。絕對控訴理由是程序上有重大錯誤,必然導致原判決自動被撤銷并被發回重審。根據日本刑事訴訟法的規定,絕對控訴理由主要包括7種情形:參與審判法官不合適;判決法院組成不合法;管轄錯誤;違反審判公開;對公訴的違法受理與不受理;懈怠判決與越權判決;判決理由缺失或理由自相矛盾。而相對控訴理由,則屬于其他能夠明顯給判決帶來影響的程序錯誤;如果對判決沒有影響,就不會被撤銷并被發回重審。在日本的判例中,錯誤是否明顯給判決帶來影響,取決于錯誤與判決之間具有因果關系:如果不是因為訴訟程序違反法令,就可能做出與現在判決完全不同的判決[5]。即是說,因為有程序違法錯誤在先,所以法院在判決上出現錯誤判斷。
我國臺灣地區的有關規范與上述各國如出一轍:只有當程序錯誤屬于判決當然違背法令以及對判決產生影響的,才能撤銷原判發回重審。對此,我國臺灣地區的“刑事訴訟法”規定非常詳盡。〖ZW(〗具體情形詳見我國臺灣地區“刑事訴訟法”第379條。〖ZW)〗而對于其他可能導致發回重審的程序錯誤,則取決于程序錯誤與判決結果之間是否具有因果關系[6]。
從前述介紹可以看出,在這些國家和地區,嚴重影響程序公正或者可能影響判決的程序錯誤,必然導致發回重審。嚴重影響程序公正的程序錯誤一般均在法律中明確予以規范,甚至是列舉式的規范(如審理組織、審理方式不合法、重大訴訟權利被剝奪等),但是可能對判決產生影響要非常具體地進行法律上的界定很顯然并非易事。那么如何判斷程序違法行為是否對原審判決產生影響呢?根據各國做法,要判斷主要涉及兩點:一是因果關系標準判斷,一是正確結果標準判斷。
因果關系標準是指程序違法與判決之間是否有這種必然關系,即程序違法是“因”,判決結果是“果”。如果沒有程序違法法院的判決與存在程序違法法院的判決是不同的——簡言之,即程序違法是否導致判決不同——則程序違法對原判決產生了影響,因為是程序違法產生了判決上的差異;反之,就沒有對原判決產生影響,德國、日本、美國都主要采用該標準。〖ZW(〗美國在判例中曾有采用正確結果標準,但被學術界猛烈詬病。(參見:王兆鵬.當事人進行主義之刑事訴訟[M].臺北:元照出版社,2004:284-285.)
〖ZW)〗
而正確結果標準則是在審理中完全過濾掉程序違法產生的證據,如果其他的證據仍然能夠支持原審判決則沒有對判決產生影響;如果不足以支持原審判決之成立的,那么程序違法就對原判決產生了影響。我國1979年《刑事訴訟法》所確立的就是這種標準。〖ZW(〗法條的表述是:“其他違反法律規定的訴訟程序,可能影響正確裁判的”,基本以案件最終結果的正確與否作為程序違法是否發回重審的唯一衡量。〖ZW)〗正確結果標準以判決最終結果是否正確為唯一向度,基本忽略正當程序對訴訟公正應有的價值,完全以實體的結果來取舍程序違法的發回重審。在此種標準下,只要結果無誤,程序違法問題可以諒解,除非結果本身錯了,才會無關痛癢地關注程序方面出現的錯誤,所以表現出很濃重的程序工具主義的理念;而因果關系標準所看重的不僅僅是結果的正確與否,而且還必須評估程序違法對判決是否產生影響,即便結果正確,只要有影響,該錯誤也是有害錯誤,也應當發回重審,體現出對程序獨有價值的尊重及對司法公正深層價值的追求。
三、發回重審條件之二——當時異議
因為程序違法發回重審是關涉程序與實體的公正性問題,所以如果把其視為發回重審的實質性條件的話,則“當時異議”是從程序上對發回重審的限制。
程序違法救濟與糾錯機制有很多方式,發回重審盡管是非常重要的一種,但絕非唯一;實際上,對于程序違法,在訴訟的各個階段,當事人均可以針對錯誤程序提出自己的異議,法律也會對此提供相應保障。從效果上來說,及時提出原則上可以獲得及時救濟,對當事人、對國家專門機關都有好處,是實現雙贏的做法。但是司法實踐中的情況較為復雜,有些當事人由于各種原因,往往并不在第一時間把權利受損的狀況告知有關機關,而是等原審判決下達后,才以此作為上訴的理由要求上訴法院糾正。很顯然,遲滯延后的提出必然會使得上訴法院無權對程序違法進行審查,而只能選擇將案件撤銷并發回重審,這種做法無疑徒增國家司法成本與負擔,對當事人而言,也增加了時間與等待的成本。在程序違法問題上,國家與個人都會不堪負荷。基于此,為了促使個人在行使權利上積極主動,也為了讓國家能夠及時發現各自在實施訴訟行為上的不規范性,應當建立促使當事人在第一時間針對程序違法的提出異議權,以最大限度避免司法資源的浪費,提高訴訟效率。所以,在基于程序違法發回重審的事由上,應當限定為“原則上已經在原審中被及時提出過異議的”事由。若以此為程序性要件要求,則當事人若是在原審中沒有針對程序違法事由及時提出異議,原則上喪失在上訴中提出的權利。這也是英美法系及大陸法系國家較共同的做法。
以美國為例,上訴法院在決定程序違法是否發回重審時,當然首先考慮無害錯誤規則,此外,還要了解此程序違法在原審中是否被及時提出異議,如果當事人明知存在程序違法并侵害到他的權利但卻沒有及時提出,則其原則上不能再在上訴法院提出該異議,上訴法院也不能以該程序違法為由將案件發回重審,這被稱為“當時異議規則”或“未提出視為放棄規則”[7]。
根據美國判例的精神,該規則的理論基礎主要有兩個,一個是貫徹當事人主義的訴訟結構,一個是為了實現訴訟的經濟。具體來說,主要有以下幾方面的原因:一是該規則是當事人主義訴訟方式的必然結果,在當事人主義審判模式中,訴訟的爭執及證據的提出均由當事人決定和控制,首先由他們提出,再由法院裁判,如果沒有提出,那么法院就不會主動裁判;二是為了確保公平性,當當事人主張權利時,應該及時提出主張,以使對方當事人有回應及反駁的機會,如果主張沒有在原審法院提出,嗣后即不得提出,以確保對對方當事人的公平;三是提升審判效率,逼使當事人在一審中提出一切的主張,提升審判程序的效率;四是下級審未發生錯誤,上級審不應干涉,當事人于下級審從未主張并提出問題,下級審即無機會為正確之裁判,若因此指責下級審錯誤裁判,實無理由;五是確保司法經濟,這是這個規則最主要的目的,因為如果沒有這個規則,敗訴一方得上訴,上訴法院必須發回重審,造成國家與當事人必須負擔重新審判的費用,如果當事人初始在原審提出主張,即得在原審解決該爭執,得節省國家與當事人上訴及重審的費用[7]。
在不實行當事人主義訴訟模式的國家,出于提高訴訟效率的考慮,也對發回重審的程序違法有類似的要求。在德國,立法司法層面都體現出此程序性要求。德國《刑事訴訟法典》第338條規定,如果當事人以法庭組織不合法為由上訴,當事人應提出法庭組成不合法證據,并必須符合“及時并按規定形式提出了法院組成不符合規定的異議,異議被疏忽或者駁回”要求;而若以回避作為上訴理由,則要求“因為偏袒之虞法官、陪審員被要求回避時,申請或者被準予或者被錯誤地駁回后,該法官、陪審員參與了判決”,兩種情形皆要求當事人在原審中提出請求,并被不合適地駁回;如果沒有提出,也就不存在組成不合法或者不當不回避的情形,上訴法院自然不得以程序違法為由發回重審。判例上,依照聯邦最高法院的一向見解,認為如果法院并未依《刑事訴訟法典》第238條件第2項加以裁定,則對一錯誤的案件指揮命令表示不服的法律救濟程序的權利也不存在,例如審判長對一證人不予宣誓時,只有當被告人或其辯護人在審判程序中對此表示不服,且曾請求法院裁判時,才得以此提出第三審之上訴[2]396。而在法國,法國《刑事訴訟法典》第305-1條規定,除終局確定的移送裁定書排除的無效原因之外,以法庭辯論之前進行的程序有其他無效原因提出的抗辯,必須在審判陪審團一經最終組成時即予提出,否則,因逾期而喪失權利。法國《刑事訴訟法典》第599條規定,在輕罪案件中,如果無效事由并未在上訴法院已經提出,則在最高司法法院不得援用一審程序中發生的程序違法無效事由,換言之,如果當事人希望以程序違法為上訴事由在最高法院得到認可,其必須先行在之前的訴訟中對違法事由有所提及。
不過,為了維護程序的公正性和公平性,對“當時異議”規定應該做兩點必要的限制:一是對于一些明顯的重大程序違法,即使被告人沒有在原審法院及時提出異議,二審法院出于維護程序公正的考慮,也應該以其為由發回重審。這里的重大程序違法主要是指那些屬于公正審判不可缺少的要素從而可以直接推定為影響公正審判的事由;二是對于沒有辯護律師幫助的案件,即使被告人沒有在原審中對程序違法及時提出異議,二審法院也應該以此為由發回重審,只有在有辯護律師幫助卻沒有在原審中對程序違法及時提出異議的情況下,二審法院才不能以此為由發回重審。之所以做此種限制是因為被告人能否及時對程序違法提出異議取決于其是否有能力提出,而程序是否違法屬于專門性的法律問題,大多數被告人都沒有這方面的知識,因此沒有辯護律師的協助,他很難發現程序違法,也就沒有能力對程序違法提出異議。
四、我國對刑事程序違法發回重審之立場
我國在三部刑事訴訟法(1979年《刑事訴訟法》、1996年《刑事訴訟法》、2012年《刑事訴訟法》)均有程序違法發回重審的法定條件的規定。在1979年《刑事訴訟法》第138條中規定,法院在二審中如發現原審法院違反法律規定的訴訟程序,“可能影響正確判決”的時候,應當撤銷原判決,發回原審人民法院重新審判。很明顯,該規定所確認的程序違法發回重審的條件是“是否影響正確判決”;如若對正確判決有影響則發回重審,反之則不予發回,其判斷標準完全取決于判決的正確與否,這是較為典型的程序工具主義觀念。而在1996年《刑事訴訟法》中,法律規定做了相應調整,不僅列舉必須發回的幾種情形,而且對不宜直接具體列舉的情況概括歸納為“可能影響公正審判的”〖ZW(〗主要指剝奪限制當事人法定訴訟權利與其他違反法定程序,可能影響公正審判的,詳見第191條。〖ZW)〗。根據該規定,程序違法發回重審的條件是程序違法可能影響公正審判,將程序違法發回重審的條件由“可能影響正確判決”修改為“可能影響公正審判”,這是1996年《刑事訴訟法》相對于1979年《刑事訴訟法》的進步之處,它使得程序的獨立價值得以凸顯;正因為如此,2012年《刑事訴訟法》未對該條件做出任何修改,而是完全保留了1996年《刑事訴訟法》第191條的規定,將可能影響公正審判規定為程序違法發回重審的條件。
至于如何判斷程序違法是否可能影響公正審判,刑事訴訟法規定了兩種判斷標準:一種是不需要做進一步判斷而直接推定為可能影響公正審判的,這主要是指違反有關公開審判規定、違反回避制度、審判組織的組成不合法三種情形——這幾方面均是重大程序違法行為,法條對此采用了列舉式的規定方式;另一種是是否可能影響公正審判需要做進一步判斷的,這主要是除前述三種情形之外的其他程序違法。法律之所以將違反公開審判、違反回避制度、審判組織不合法這三種情形直接推定為可能影響公正審判而直接發回重審的事由,原因在于此三種情形均是成就公正審判基本構架的關鍵要素,幾者缺一不可。但是,正如前言,公正審判之實現并不止于此三要素,還有很多的要素也從不同角度對公正產生影響,如:管轄錯誤的、剝奪或限制當事人辯護權的、剝奪當事人的最后陳述權的、關鍵證人缺席審判的、越權判決或者遲延、拒絕判決的、判決理由缺失或者判決理由相互矛盾的等,如若嚴格執行正當程序原則這些情形也應該直接推定為可能影響公正審判而導致直接發回重審,但是我國法律把后續諸多違法皆歸入“可能”的范疇。〖ZW(〗此掛一漏萬的立法模式或多或少表明我國對程序違法行為的寬容,程序的正當價值沒有得到很好的實現。
〖ZW)〗
此外,對于其他的情形,是否可能影響公正審判,則必須做進一步的判斷,但是怎么判斷“可能影響”,法律規定并不明確。僅僅觀照法律文本之原意,其與1979年《刑事訴訟法》規定的“可能影響正確判決”標準有異,因為1996年《刑事訴訟法》
把“可能影響正確判決”修改為了“可能影響公正審判”,里面已經暗含部分對程序價值的尊重〖ZW(〗在司法實踐中,二審法院仍然主要是以可能影響正確判決為標準來判斷可能影響公正審判的。盡管法官依自由裁量權判斷,但出發點往往是實體公正的標準。〖ZW)〗。這種觀念更新也符合訴訟本身的需要。眾所周知,刑事訴訟之根本任務是嚴格依照法定程序定罪科刑,所以在判斷違法程序是否會影響公正審判上就與判決關系脫不了干系。因其如此,如果程序違法對判決形成產生了影響,就符合發回重審的條件,反之,則不成其為發回重審的違法事由。但是,96版、2012版《刑事訴訟法》仍然沒有從根本上解決發回重審的條件問題,其究竟是“因果關系標準”抑或“正確結果標準”,現行法律的規定尚未明晰。若以司法實踐的現狀來看,正確結果標準的可能性是更大的,也就是說,在正確結果面前,即便程序違法,仍然沒有發回重審的可能。
我國除了將程序違法發回重審的條件規定為“可能影響公正審判”外,再沒有規定其他的條件,因此只要程序違法可能影響公正審判,就必須發回重審,而不用考慮該程序違法是否在原審中被及時提出過異議。這種做法導致的后果是,雖然當事人在原審中就被賦予了針對程序違法的異議權,甚至針對有些程序違法的異議還規定了比較詳細的程序,比如對于回避,刑事訴訟法規定了詳細的申請與異議程序,對于非法證據的排除,刑事訴訟法規定了詳細的非法證據排除程序,但是由于不及時提出不會承擔不利的后果,因此實踐中有當事人故意不在原審中及時提出,而是在原審結束后再在二審中提出,這不僅導致程序違法不能及時得到糾正,而且導致訴訟費用的增加、訴訟效率的降低。〖ZW(〗有學者發現,實踐中有被告人在一審程序對非法取證不提出異議,且認罪態度良好,但在二審中卻提出排除非法證據的主張。(參見:陳衛東“兩個證據規定”實施情況調研報告[J]證據科學,2012,(20))〖ZW)〗
因此,為了促使當事人及時對程序違法提出異議,應該對當事人沒有及時提出異議規定不利的法律后果,如果當事人“明知”程序違法但在原審中沒有提出異議的,則原則上喪失在二審中提出的權利,當然也就不成為發回重審的事由。原審沒有提出但在二審中可以提出的例外情況可參照前述論述(見第三部分)。
總觀我國的立法司法,尚未完全完全厘清程序違法的諸多問題,因而法律規范呈現粗略、簡單的特點,在判斷影響公正標準、發回重審標準、原審是否提出異議、被告人有無選擇權等問題上皆無相應規定,極可能導致程序違法發回重審適用上的困難。
五、結語
刑事程序違法發回重審應當滿足嚴格的法律條件,該條件的設定若符合訴訟公正的需要,則不僅可最大限度實現程序價值,還可以提高訴訟效率。盡管我國目前的刑事訴訟立法與司法實踐并沒有完善地對如何進行程序違法上訴予以明確規范,實踐中也鮮見僅僅以“程序違法”為由進行上訴的情形,但對此問題的探討卻并非毫無意義;在追求法制完善、程序正義的背景下,不妨將未雨綢繆視為責任的體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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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Prerequisites to Remand for Retrial Arising from Proceeding Illegality:
Extraterritorial Empirical & Chinas Standpoint
YUAN Jinfan
(Southwest University of Political Science and Law, Chongqing 401120, China)
Abstract:Remand is an important procedural sanction and relief mechanism. It plays a key role in maintaining the justice of procedure, achieving the independent value of the procedure. But not all illegal procedure will lead to remand. Only when the illegal procedure severely influenced the justice of procedure or the verdict, and objections are timely made in first trial, can remand be brought about.
Key Words:illegal procedure; remand; sufficient condition; Chinas standpoint
本文責任編輯:周玉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