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伏

賴晨

1994年秋，中組部經過認真審議和確認，下達公文通知廣東省委，恢復豐順縣埔寨鎮謝漢光的黨籍，補辦其離休手續。那么，謝漢光是誰？他在臺灣有過什么樣的經歷？其黨籍恢復和離休待遇的確認經歷了怎樣的曲折？

謝漢光，1919年出身于廣東豐順縣埔寨鎮。1942年7月，他畢業于廣西大學農學院森林系，先在廣西省農業試驗場任技術員，后擔任黔桂鐵路柳州農場主任。1942年秋，廣東揭陽人陳仲豪也考上廣西大學農學院森林系，經人介紹認識了同鄉兼校友謝漢光。

謝漢光思想進步，帶人熱情真誠，這時候他雖然還未入黨，但一些從潮州、汕頭疏散隱蔽到桂林、柳州的黨員和進步人士，都曾經到謝漢光的農場避難。有的同志生病了，謝漢光給予熱情的幫助和關照。謝漢光工作的農場，成為潮汕籍黨員和革命群眾的聯絡站，作為中國共產黨外圍組織成員的陳仲豪也曾寄住在他那里。

1944年日寇發動豫湘桂戰役，大舉入侵大西南，廣西成為前線，11月，日寇占領柳州，謝漢光逃難到四川，在高縣和邛崍教書謀生。

1945年8月，日寇投降，謝漢光來到香港，與中共香港華南分局方方、蘇惠取得聯系，秘密加入中共，并接受了潛伏臺灣的任務。受黨組織派遣的謝漢光赴臺后，在臺灣省林業試驗所蓮花池分所任職，秘密從事地下革命活動。

陳仲豪的高中同學、地下黨員、廣東普寧人張伯哲（張開明），于1947年1月受中共香港華南分局派遣，到了臺灣，依照原定線索，找到了先行到達的謝漢光，在謝漢光任職的林業試驗所蓮花池分所任職，張伯哲后任中共臺中工委書記，謝漢光受張伯哲的直接領導，在臺中地區開展地下工作。

1947年9月，廣東梅縣人、中共黨員、廣西大學農學院畜牧獸醫系畢業生梁錚卿，受中共香港華南分局派遣，從廣州坐船經汕頭來到臺灣。他先在臺中農林總場工作，任技術員，1948年4月，經謝漢光介紹，他與中共臺灣省工作委員會取得聯系，建立了組織關系，在臺灣潛伏下來了。

1947年9月，陳仲豪受黨組織委派，也來到臺灣找到謝漢光，謝漢光帶他找到基隆中學校長（中共地下黨支部書記）鐘浩東。陳仲豪從此在基隆擔任中學教師，潛伏下來，秘密從事地下革命活動。陳仲豪利用在中學教師的合法身份，組織“海燕讀書社”帶領學生讀進步書籍，參加一些進步的活動，在同鄉、同學、親朋好友中發展黨員。

1948年夏，地下黨員陳仲豪和同徐懋德 （李絜）等在基隆中學后操場山旁一個洞穴里，秘密印刷《光明報》，傳遞來自大陸黨中央的聲音。1949年6月，《光明日報》刊登了“打倒蔣介石，解放全中國！”、“做好準備，迎接臺灣解放！”等標語以及三大戰役勝利的消息，全島很多地方，甚至公共場所都出現了《光明報》和大大小小的革命標語。臺灣地下黨的這些宣傳攻勢，震撼全島，也驚動了蔣介石。7月的一天，有人拾到一份《光明日報》，交給臺灣省主席陳誠，蔣介石獲悉后大發雷霆，立即召集國民黨的三大情治機關高層開會，限期破獲中共《光明報》。高雄警備隊抓到4名持有《光明報》的臺灣大學學生，他們供認：基隆中學校長鐘浩東是中共黨員，同時擔任基隆工委書記，鐘浩東在校內安插了許多共產黨員擔任教師，《光明報》就是基隆中學地下黨編印出來的刊物。

一個深夜，特務秘密來到基隆中學抓捕鐘浩東?；≈袑W陷入一片白色恐怖之中，人心惶惶。9月16日，陳仲豪秘密南下，來到臺中，經南投縣魚池鄉水社村日月潭，往東北方向高處走，到達謝漢光所工作的林業試驗所。那里地僻人稀，幾棟小木屋孤立于全島高山林海之中。幾天后，大批特務包圍了基隆中學，抓獲10名地下黨員，槍斃了其中幾名，該地下黨組織被徹底摧毀了。

臺灣地下黨組織立即通知陳仲豪等設法撤退回大陸。陳仲豪接到通知后，當日告別謝漢光下山，在臺中市郊外一個偏僻的小農場，找到在這里工作的梁錚卿，由他安排在一間雞寮里面，度過了幾個日夜。臺中地下黨領導張伯哲、梁錚卿為陳仲豪制作了一張假身份證，化名“林辰康”。 陳仲豪改變發型，戴上另一副黑邊塑料框的近視眼鏡，儼然像一個做藥材生意的老板。9月5日清晨，一位叫做“老洪”的交通員，護送陳仲豪到一個小火車站購票上車，直抵臺南。陳仲豪有一位表弟在臺南市警察局任文職小官員，陳仲豪編造理由，請他為自己購買了一張到汕頭的機票，又請他翌晨護送自己到機場。10月6日上午九時，通過查證檢查，陳仲豪登上飛機，回頭看到“老洪”以寬慰的神情，目送他平安出境，表弟也揮手和他告別。50分鐘之后，飛機降落在汕頭機場，陳仲豪脫險了。他先后在華僑中學、聿懷中學、汕頭一中任教，任華僑中學校長。粉碎四人幫后任汕頭市教育局副局長。任職期間他做了最重要的兩件事是，第一是恢復學校正常教學秩序；第二是平反改正冤假錯案，落實政策。1979年，他參與籌辦汕頭大學，后擔任汕頭大學圖書館館長。

1949年9月下旬，臺中地區中共地下黨遭破壞，1950年初，中共臺灣省工委遭到嚴重破壞，工委主要領導人蔡孝乾（后叛變）等被捕，張伯哲等同志也先后被捕遇害。3月29日，臺中市警察局又在臺中市破獲了所謂“匪華東局潛臺組織梁錚卿等叛亂案”，梁錚卿等同志相繼被捕遇害。

謝漢光聞訊，僥幸逃脫，被國民黨列為“匪華東局潛臺組織梁錚卿等叛亂案”的未獲要犯，而四處追捕。在臺灣安全局的機密檔案中，有一項說明寫著：“謝匪漢光，迄未獲案，希各有關單位注意追查。”

謝漢光逃脫后，寧死不降，潛逃到臺東一個極為偏僻的山林小村，得到該村村長的幫助，冒名頂替失蹤多年的高山族農民“葉依奎”的戶口，就此在那里當了一名林業工人，在那里度過了極其艱難險惡的38個年頭，一直到1987年臺灣當局宣布解除“戒嚴”，謝才得以走出深山，重見天日。

1988年12月8日，已經是白發蒼蒼的古稀老人的謝漢光，手持臺籍農民“葉依奎”的身份證，從隱蔽38年的臺東深山密林走出來，趁臺灣“開放探親”之機，回到廣東省豐順縣老家，與離別50多年之久的發妻和子孫輩相聚。謝漢光回來后，豐順縣地方政府只把他當成“貧困臺胞”照顧，每月給120元生活補助費，其黨籍未得到恢復，革命經歷未得到承認。

張伯哲在臺灣被敵人殺害后，因為其犧牲時間、地點不明，且臺灣和大陸長期隔絕等原因，其烈士待遇一直沒得到平定確認。作為張伯哲的老同學、老戰友陳仲豪十分不安，他和十幾位潮汕老干部于1993年集體簽名提供證明材料，上書有關部門，請求盡快落實張伯哲的問題。但一道道坎，一道道彎，長久未得到確切答復。陳仲豪急了，找到在天津市委對臺辦公室的徐懋德同志（即李絜，1948年1月潛伏入臺灣，曾和陳仲豪一起在基隆中學辦《光明報》，曾介紹李登輝入黨，1949年撤回大陸），再由他把材料交給中共中央組織部。

1994年夏，中組部審查局派來一位認真負責、富有革命感情的司級干部，專程來到廣東調查張伯哲的問題，中組部同志找了廣東省委、普寧縣委、汕頭市委，找到時為汕頭大學退休干部陳仲豪，了解張伯哲的問題。陳仲豪以實事求是的態度，詳細、如實地反映了張伯哲革命的一生。

同時，陳仲豪還反映了謝漢光的問題。中組部同志得知謝漢光的情況后，十分重視，馬上趕到豐順縣，向該縣老干科調查謝漢光的相關情況，然后再找到謝漢光本人面談。最終下文恢復了他的黨籍和離休干部待遇。爾后，謝漢光手持拐杖，由他女兒陪同來到汕頭大學與陳仲豪聚晤感恩，兩位曾經一起在臺灣地下戰線奮斗過的戰友，均已耄耋之年，回憶起往昔崢嶸歲月和犧牲的戰友們，不僅感慨萬分。

謝漢光享受了離休干部的生活待遇一年后， 即在1995年，75歲的他在家中走完他傳奇悲壯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