猞猁谷

陳彥斌

步步緊逼

村長李老四當然有他肚子里的小九九。他知道猞猁的本事，幾次想借猞猁上山打獵，獵到珍禽猛獸好給鄉(xiāng)長送禮。老獵人只是淡淡的一句話：“你領不走它。”

李老四掏出一塊鮮狍子肉伸給猞猁，想培養(yǎng)一下感情。猞猁無動于衷，甚至連聞都沒聞就轉(zhuǎn)身離開了。見軟的不行，李老四又來硬的，想用皮項圈套住猞猁。可是猞猁的鬢毛立刻豎了起來，盯著李老四，喉嚨里發(fā)出憤怒的嘶嘶聲，嚇得李老四扔下皮項圈，屁滾尿流地躥出了院子。

心有不甘的李老四騎馬趕到鄉(xiāng)里，對鄉(xiāng)長訴起苦來。鄉(xiāng)長起初心不在焉，可聽到“猞猁”兩個字，立刻來了精神：“簡直沒了王法！明天我?guī)诉^去看看。”

原來，鄉(xiāng)長聽縣長大人提過幾次，惦記著弄張虎皮或猞猁皮鋪在座椅上。如今自己管轄的地盤上有只現(xiàn)成的猞猁，這真是天賜良機。

第二天太陽落山的時候，三個騎馬人顛顛地出現(xiàn)在通往村莊的路上。他們找到李老四，一起來到老獵人家門前。沒等進院，一個鄉(xiāng)丁就結(jié)結(jié)巴巴地叫起來：“猞……猞猁！”

聽說猞猁，另外三個人趕緊朝房頂看去：那里真的趴著只猞猁，個頭比狗大多了。兩個鄉(xiāng)丁翻身下馬，正稀里嘩啦地拉動槍栓，被鄉(xiāng)長一聲喝住了：“干什么？你們還想明搶嗎？”

見鄉(xiāng)長發(fā)火了，鄉(xiāng)丁連忙把槍放下，只見李老四對剛從屋里出來的老獵人介紹說：“這是咱們鄉(xiāng)的王鄉(xiāng)長，想買下這只猞猁養(yǎng)。說吧，想要多少錢？”

老獵人連連搖頭說：“多少錢都不賣。”

王鄉(xiāng)長皮笑肉不笑地說：“五十塊大洋，你賣不賣？”他也

就那么說說，兜里一文大錢都沒揣。

老獵人回答得更干脆：“別說五十，就是五百大洋也不賣！”

王鄉(xiāng)長堂堂一鄉(xiāng)之長，卻被人一口頂了回來，他立刻咆哮起來：“真不賣？”

“不賣就是不賣，還能有假！”老獵人堅決地說。

李老四在一旁狐假虎威地說：“這事可由不得你。告訴你吧，鄉(xiāng)里接到好多村民遞的狀子，說這只猞猁禍害鄉(xiāng)里，咬死人家的雞鴨。給你錢算是便宜你，不然的話，直接抓走！”

老獵人笑了笑：“那你們就抓走吧。”

這么大一只猞猁，沒有獵人的配合，哪能活著弄走！要是打死，現(xiàn)在正逢盛夏，多珍貴的猞猁皮也一錢不值，更別說當禮物送給縣長了。

王鄉(xiāng)長緊蹙眉頭說：“這么說，你不打算讓我們把它帶走了？”

老獵人斬釘截鐵地說：“不想，這猞猁就像我的親兒子，它也從沒禍害過村民的雞鴨。”

鄉(xiāng)長想了想說：“好，這件事咱先到這兒，以后再說。”

僅隔兩天，這伙人又來了。這次鄉(xiāng)丁多了十幾個，還趕著一輛裝著鐵籠子的馬車。見鄉(xiāng)長帶來這么多人，個個都背著槍，老獵人擔心再不答應他們，猞猁將會被打死。

他趕緊上前說：“只要不殺我的猞猁，我可以把它交給你們。”

見老獵人終于服軟了，王鄉(xiāng)長也換成一副笑臉：“你放心。我只是把它運回去養(yǎng)，免得攪得鄉(xiāng)鄰不安寧。”

聽了鄉(xiāng)長的保證，老獵人打個口哨，把猞猁從遠處呼喚回來。

見門外站了那么多人，猞猁遲疑著不肯靠前。見這么一只威風凜凜的大猞猁，鄉(xiāng)丁也如臨大敵，持槍對峙。

老獵人趕緊護住猞猁，說：“快把槍收起來，它從不傷人。”

那些鄉(xiāng)丁將信將疑，往后退了退。老獵人抱住猞猁的頭，眼淚大顆大顆地掉在猞猁身上。半天，他才戀戀不舍地帶它到籠子前，說：“進去吧，到了那里，一定要乖乖聽話。”

猞猁順從地鉆進籠子，看著主人把門關上。老獵人轉(zhuǎn)過身去，不忍心再看被自己騙進籠子里的猞猁，朝王鄉(xiāng)長擺了擺手，說：“你們把它帶走吧！”

直到馬車啟動，猞猁才發(fā)覺不好，拼命想沖出鐵籠。它嘶叫著，用身子和頭撞擊鐵籠，依然是徒勞無功。

王鄉(xiāng)長得意地跨上馬背，卻又被老獵人一把拽住。

老獵人哽咽著說：“它很聽話。你……你一定要好好待它，千萬不能把它殺死。”

王鄉(xiāng)長大笑著說道：“你放心好了，我一定讓人好好喂養(yǎng)它，不會殺死它。”

機智越獄

王鄉(xiāng)長一行人把猞猁運回來，先寄養(yǎng)在鄉(xiāng)公所后院，準備等到落雪后，再剝下它的皮送給縣長。

關在籠子里的猞猁失去了往日的威風。不時發(fā)出絕望的嘶叫聲。那聲音起初很尖，隨即變成瘋狂的哀嚎、怒吼，又在嘶啞中逐漸停下來。連續(xù)幾天，它一直沉浸在對主人的思念中，不吃也不喝。怕把猞猁餓死，鄉(xiāng)長讓人用長木桿挑了塊兒牛肉，塞進籠子里。可猞猁連看都沒看一眼。

白天過去了，夜幕徐徐拉開。猞猁本能地產(chǎn)生了強烈的逃跑欲望，與此同時產(chǎn)生的是饑餓感。它把那塊牛肉拖到籠子中央，聞了聞，隨后又扔下。它無助地在籠子里走來走去，忍受著饑餓的煎熬。

對面墻根下有個幽暗的洞口，里面閃動著一對狡黠的小眼晴。過了一會兒，一只大老鼠從洞里跳出來，朝散發(fā)著臭味的牛肉跑去。猞猁立刻撲上去，一爪子將老鼠打死。剛打死一只，隨著一陣窸窸窣窣聲，又一只老鼠從洞里鉆出來，奔向那塊牛肉，也落在猞猁的利爪之下。天亮前，有十幾只老鼠死在猞猁的爪下。

盡管老鼠很小，勉強也能對付個小半飽，總比不吃東西強多了。有了些力氣的猞猁開始尋找著逃生的機會。無意中，它發(fā)現(xiàn)一根鐵條有點松動，這讓它興奮不已。

從此，白天時它盡量忍耐，默默趴在籠子里；一旦夜晚降臨，則狠命咬住鐵條晃動。一天又一天，它已經(jīng)不知道在這里關了多久，但是它的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回家，回到老獵人的身邊。終于有一天，鐵條已徹底松動，只需一使勁，就能拽開。

等待已久的時刻到了。天完全黑了，猞猁迫不及待地把那根松動的鐵條拽開，腦袋伸到外面。就在這時，換崗的鄉(xiāng)丁過來了。那人看見猞猁的腦袋已經(jīng)從籠子里鉆出來，頓時嚇得沒命地喊叫起來。

聽見呼喊聲，王鄉(xiāng)長知道不好，連忙抓起獵槍沖了出來。這會兒，猞猁已經(jīng)擠出籠子，還沒等王鄉(xiāng)長和鄉(xiāng)丁開槍，它已經(jīng)一個高兒躥上了屋頂，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王鄉(xiāng)長沖著鄉(xiāng)丁吼著：“給我抓回來，抓，去老頭子那里抓！”

最后的告別

自從失去猞猁，老獵人像失去兒子一樣傷心，每天都在思念它，精神愈發(fā)的消沉。

轉(zhuǎn)眼間，猞猁離開他已經(jīng)快三個月了，寒冷的冬天即將來臨。

憔悴的老獵人感覺自己活不長了。他真想在臨死以前，再看猞猁一眼。可是，老獵人的身體太虛弱了，已經(jīng)走不動路，只能拄著棍子挪到屋外，坐在南墻根下曬太陽，以溫暖他那冰冷而發(fā)硬的身子。

一天，他坐在木頭墩上，一手扶著蒼蒼白發(fā)的腦袋，打著瞌睡。突然，傳來輕輕的、熟悉的腳步聲，他立刻睜開眼睛，驚奇地發(fā)現(xiàn)，猞猁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院門外了。見老獵人抬起頭來，它幾步躥過來，撲進老人的懷里。

“是你？真的是你，我的孩子！”老獵人抱住它那毛茸茸的腦袋，激動得喃喃自語。他們親昵了一會兒，老獵人覺得肚子餓了。他已經(jīng)好幾天都沒有饑餓的感覺，當再次看見失蹤多日的猞猁，饑餓的感覺又回到了體內(nèi)。可他已經(jīng)不能上山打獵，家里也沒有吃的東西，只好打發(fā)猞猁獨自上山。

第二天晌午，老獵人在門口等候猞猁回來。忽然聽見一陣馬蹄聲，他抬頭一看，原來是兩個騎馬的鄉(xiāng)丁。鄉(xiāng)丁也看到了老獵人，便沖他大聲吆喝：“喂，老頭兒，趕緊起來，跟我們走一趟！”

老獵人不解地問：“你們想要干什么？”

“干什么？你就別裝糊涂了，猞猁跑啦！你把它藏哪兒啦，快說！”

老獵人喃喃地說：“不知道。我已經(jīng)快死了，它愛在哪兒就在哪兒吧。”

說罷，他拄著棍子，顫顫巍巍地站起來，想進屋里找件衣服披在身上。猛地，他打了個冷戰(zhàn)，急忙回頭看。他看到，叼著一只山雞的猞猁出現(xiàn)在門口。他急忙喊：“快跑！”

這工夫，驚呆的兩個鄉(xiāng)丁也醒悟過來，慌忙舉槍射擊。

聽到喊聲，猞猁一愣，隨即的槍聲讓猞猁恍然大悟。它丟下山雞，猛地撲向鄉(xiāng)丁。

受驚的馬匹躍起，將鄉(xiāng)丁重重地摔下，一動不動了。另一個鄉(xiāng)丁也“媽呀”一聲，連放兩槍，隨后拍馬朝遠處奔去。

隨著槍響，老獵人重重地摔倒了，再沒能站起來。猞猁把從山里逮住的山雞叼過來，放在老獵人的身旁，隨后把那張毛茸茸的臉貼在老獵人蠟黃而冰冷的臉上。過了好一會兒，它才慢慢抬起頭來，望著遠方，凄慘地嘶叫起來，似乎在呼喚著什么。

聽見猞猁凄涼的叫聲，村里人幾乎都從家里出來，默默地看著深陷絕望中的猞猁。

人們幫忙安葬了老獵人。從哪兒以后，猞猁也不見了，沒人知道它去了哪里。直到此時，人們才感到了些許的愧疚。

雪地復仇

一年后的臘月，李老四聽說，王鄉(xiāng)長被什么東西嚇瘋了。他盤算著給自己謀上那個職位，就殺了豬宰了羊，給縣長送去。不想，在回來的路上，他與狼群相遇，頓時嚇得魂飛魄散。

“駕，駕，駕！”李老四一只手緊抓韁繩，另一只手不停地揮舞鞭子，使勁抽打前面兩匹馬，“快，快……”

八只碗口大的馬蹄扒起團團積雪，騰起陣陣白色雪霧。高翹的爬犁腿沖開厚厚的積雪，箭一般地向前沖去。李老四還是嫌馬跑得太慢，鞭子不停地落在馬背上。

數(shù)九寒冬，正是森林里食物最短缺的季節(jié)。饑餓的狼群膽子大得出奇，一旦發(fā)現(xiàn)獵物，絕不輕易放棄！爬犁在前面飛奔，狼群則緊追不舍。

就在這萬分危急的時刻，一件讓李老四始料不及的怪事發(fā)生了：跑在最前面的公狼突然停下了腳步。隨著半空中傳來的一聲怒吼，所有的狼迅速地消失在密林深處。

這時，李老四才看清楚：一只猞猁從樹上跳下來，望著逃向遠處的狼群。

猞猁？這不是老獵人養(yǎng)的那只大猞猁嘛！望著幫他趕走狼群的猞猁，李老四的心里頓生一絲感激，可隨即就被懼怕代替了。如果猞猁知道，以前的一切都是他搞的鬼，豈能輕饒！

李老四跪在馬爬犁上，愣愣地看那披著一身金色皮毛的猞猁。突然，他向猞猁發(fā)出呼喚：“過來，猞猁，快點過來呀！”

王鄉(xiāng)長一心想得到的不正是這身漂亮的猞猁皮嗎？王鄉(xiāng)長想把它送給縣長，我李老四為什么不能送呢？他按捺住心中的狂喜，不動聲色地把子彈悄悄壓進槍膛，繼續(xù)呼喚遠處的猞猁：“過來，你快點過來呀！”

猞猁稍微遲疑片刻，還是一步步朝他走去。直到離爬犁只剩下幾米的時候，李老四突然抄起獵槍，對準了猞猁。猞猁愣了一下，兩條粗壯的后腿猛地一蹬，揚起兩只前爪，凌空躍起，朝李老四撲了過去。

“砰！”

“打中了！”李老四一陣狂喜，可是，他還沒來得及叫出聲來，脖子上就感到了一陣劇痛。他最后看到的是一片金黃色的光芒。

（續(xù)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