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環追索撫養費奇案

史友興+李燕汝

2012年1月13日協議離婚。離婚時，雙方簽訂了離婚協議，其中載明：一、雙方自愿解除夫妻關系；二、女兒董璐瑤由男方撫養，女方每月給付生活費300元（可給可不給），直至董璐瑤年滿18周歲止（此期間醫療費、教育費由男方承擔）。協議末尾，雙方確認無共同債權、債務，協議簽訂后產生的債權、債務由雙方各自承擔。董文卿考慮到卜丹妮多年來對家庭的付出，一次性自愿補償卜丹妮6萬元。

離婚時，雙方還一致確認無共同財產分割。可是離婚后，卜丹妮經朋友點撥，了解到董文卿在大型國企里，每月繳存的公積金數目很可觀，他們的婚房也是全款購買的，完全不用公積金還房貸，因此，董文卿的公積金應當作為夫妻共同財產分割，而離婚時沒有進行分割。

卜丹妮又發現，女兒出生后，董文卿給女兒買了份保險，而購置保險的費用來自他們婚姻關系存續期間的夫妻共同財產，離婚時是可以分割的。于是，卜丹妮于2012年3月和2013年1月，分別以離婚時未對董文卿名下的住房公積金，以及離婚時未對董文卿在夫妻關系存續期間所繳納的人壽保險費16000元進行分割為由，先后兩次向京口法院提起離婚后財產糾紛之訴，要求分割夫妻共同財產。京口法院于2012年9月4日判決確定董文卿給付卜丹妮分割住房公積金款項29000元；于2013年2月28日調解確認董文卿給付卜丹妮分割人壽保險款項8000元。

卜丹妮提起離婚后財產分割訴訟，讓董文卿很是惱火，他以女兒董璐瑤為原告，自己為法定代理人，以離婚協議約定董璐瑤隨董文卿生活，卜丹妮每月給付女兒生活費300元，至女兒年滿18周歲為止為由，于2012年12月31日向京口法院提起撫養費糾紛訴訟，要求卜丹妮自2012年2月起至女兒獨立生活時止，每月給付女兒300元的撫育費。卜丹妮則提出，因她無固定工作和收入，離婚時雙方才協議約定，小孩生活費她可給可不給，故不同意給付小孩生活費。

2013年3月28日，京口法院經審理后認為，父母在離婚后對子女仍有撫養和教育的權利和義務。關于子女撫育費的協議，不影響子女在必要時向父母任何一方提出撫育費的合理要求。卜丹妮作為有勞動能力的人應當根據子女實際需要和當地生活水平承擔撫養子女的義務。董璐瑤要求卜丹妮給付撫育費的訴訟請求，予以支持，遂判決卜丹妮給付董璐瑤自2012年2月起至2012年12月的撫育費3300元；并自2013年1月起每月月底前給付董璐瑤撫育費300元至董璐瑤獨立生活時止。卜丹妮不服該判決提起上訴，鎮江市中級人民法院經審理后，作出“駁回上訴，維持原判”的終審判決。

女方反斗前夫，連環追償上法庭

卜丹妮說：“不是我不愿意撫養孩子，而是我確實沒有能力撫養。董文卿出爾反爾，既然他不仁，那就不要怪我不義。按照協議，我支付孩子的撫養費，應當由董文卿代付。”窩了一肚子火的卜丹妮在拿到法院判決書后，于2013年7月2日再次來到京口法院，以其被判決確定每月給付小孩的撫養費300元應由董文卿承擔為由，提起訴訟向董文卿追償。

2013年8月8日，京口法院以卜丹妮的起訴違反“一事不再理”原則為由，裁定駁回了卜丹妮的起訴。卜丹妮不服，提出上訴，鎮江市中級人民法院于2013年9月30日撤銷京口法院作出的上述裁定，并將本案發回該院重審，卜丹妮仍要求京口法院判如所請。

卜丹妮訴稱，在離婚協議中關于子女生活費的約定明確，自己可以選擇承擔或不承擔。這表明，在自己不愿承擔時，董文卿應替自己給付約定的子女生活費。故請求法院判令自己所承擔的董璐瑤自2012年2月起至年滿18周歲止每月300元的撫養費由董文卿承擔。

董文卿辯稱，撫養子女是父母的法定義務，法院已經通過判決確定卜丹妮作為義務的承擔主體，不能拒絕給付；自己與卜丹妮于2012年1月13日達成的離婚協議中關于卜丹妮每月承擔子女生活費300元（可給可不給）的約定內容，剝奪了子女要求給付撫養費的權利，屬于無效約定；離婚后，卜丹妮獲得財產近10萬元，因此具有撫養子女的能力。故請求法院駁回卜丹妮的訴訟請求。

大膽嘗試定紛爭，一紙判決解難題

對夫妻離婚時約定不用承擔撫養費的一方，后又被判決支付撫養費的，其能否根據雙方的離婚協議向另一方追償的問題，法律沒有明確的規定。該案的承辦法官在接手該案后，通過江蘇法院內部案件庫查詢，也沒有查詢到可以借鑒的類似案例。在這樣的情況下，承辦法官研究了中外法律對撫養問題研究的最新成果，深刻理解我國立法機關關于婚姻法的立法本意，以法律理論為基礎，以立法本意為原則，以法律規定為依據，對本案進行了破解。

京口法院經審理后認為，針對董璐瑤提起的撫養費給付之訴，本院于2013年3月28日作出民事判決，確定卜丹妮按每月300元標準承擔子女董璐瑤自2012年2月起至其獨立生活時止的撫養費。該判決結果是在對子女生活現狀、父母的撫育能力一并考量的基礎上作出的，其中已經包含了卜丹妮、董文卿應承擔撫育責任是否平衡的判定。判決確定卜丹妮所承擔撫養費的給付責任應是最終責任，卜丹妮不享有向夫妻的另一方追償的權利。子女董璐瑤以訴訟方式變更了卜丹妮、董文卿間撫育協議的內容，原協議中撫育內容對卜丹妮、董文卿不再具有拘束力，卜丹妮向董文卿追償其應墊付撫育費的請求權基礎不存在，故對卜丹妮的訴訟請求，法院不予支持。

2014年4月22日，京口法院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第三十六條第一款、第二款，第三十七條第二款，《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一百四十二條之規定，作出了一審判決，判決駁回卜丹妮的訴訟請求。

法官說法：

承辦該案的法官從法律上進行了釋明：父母對子女均具有法定的撫育義務，父母離婚時對撫育費給付責任的約定，其本質是父母對其所應承擔法定撫育責任的分配約定。《婚姻法》第三十七條第二款的規定，賦予了子女要求父母承擔撫育責任的獨立請求權，使子女在一定條件下享有對父母離婚協議中關于撫養費支付內容的變更權利。撫育協議變更請求權的行使過程，亦是對子女生活現狀、父母撫育能力的重新評價過程，權利行使的結果是為達到父、母、子女間就撫育義務的承擔形成新的體系性安排，原協議變更后，父母與子女之間、父母相互之間就撫育義務的履行均應當遵循變更后協議的安排，因協議變更后而承擔超出協議原定撫養費給付數額的一方不應再享有向另一方追償的權利。

夫妻離婚時，往往基于一定的原因，或出于一定的目的，如爭搶子女撫養權、盡快解除夫妻關系等，會在子女撫養費上作出讓步，約定一方少承擔，甚至免予承擔子女撫養費。而一旦目的達到，便以孩子的名義向對方追索撫養費，由此引發的糾紛在司法實踐中十分普遍。

有關法律人士指出，追索撫養費，名義上是子女，實際上真正受益人是撫養行為人，也就是離婚案中當事人的一方。離婚時達成的協議屬民事協議，符合雙方自愿、公平的民事原則，這一行為一旦作出，當事人就應當誠實守信、全面履行。但是，為了盡量減少父母婚姻破裂對孩子造成的負面影響，充分保障未成年人在日常生活、受教育方面的合法權益，根據我國婚姻法第三十七條的規定，即使法院判決或雙方協議確定了子女的撫養費，法律仍賦予了子女可根據實際情況提出超過原定數額，增加撫養費數額的請求，但“在必要時”的提出應符合公平合理的民法原理，因此，離婚時對子女撫養費的約定，以及離婚后直接撫養子女的一方以子女的名義向對方追索撫養時，都要自我考量一下可能產生的法律后果。而對于離婚時約定不用承擔撫養費的一方被判決支付撫養費后，能否根據雙方的離婚協議向另一方追償的問題，法律界仍存在著爭議，最終的解決，有待于立法機關或者最高司法機關作出明確的規定。

（文中人物系化名）

（摘自《女性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