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純
正在巴黎Joyce Gallery展出的武田麻衣子(Maiko Takeda)個展《返回大氣層》(Atmospheric Reentry),雖是武田的畢業作品,卻已因連續在倫敦時裝周、維也納博物館區等重量級平臺數次展出而“名噪江湖”。東京出生的武田麻衣子,先后畢業于中央圣馬丁藝術與設計學院與皇家藝術學院,曾效力于英國帽飾大師斯黛芬·瓊斯(Stephen Jones)、菲利普·崔西(Philip Treacy)、三宅一生以及珠寶品牌艾瑞克森·比蒙(Erickson Beamon),還擁有兩位不同尋常的繆斯:冰島前衛音樂家比約克(Bjork Gudmundsdottir)和劍橋大學社會政治學出身的演員蒂爾達·斯文頓(Tilda Swinton),前者還在最近的一次巡回演唱會中穿戴了武田麻衣子的全罩款。這些她服務過與欣賞著的人,都與她有一個共同特點:“不務正業”,涉獵廣泛。
你可以說武田麻衣子是女帽設計師、珠寶設計師,或者裝置藝術家,但她只承認自己是借用了頭飾這個載體,做著靈感釋放。武田麻衣子的頭飾有一個辨識度很高的特點:光線感。當燈光亮起,作品被捕入鏡頭,它們的半透明材質對人體的修飾,以及光線對半透明材質的修飾都達到一個氣象萬千的耀眼峰值。這感覺恰如其分地將時尚推向了深度的抽象范疇,卻毫無違和感。
設計空氣的人
銀片、銅片、皮革、精密的手工、反重力的造型、不斷變換的色彩,這些元素集結在光線下,打造了一幅未來主義風格的圖景。《返回大氣層》是一個綜合的作品,內核很金屬,外在形象卻有一種莫可名狀的溫婉柔和。既然有人說武田麻衣子是裝置藝術家——其實我們未嘗不可戲謔一下:不想做裝置的設計師不是好藝術家。一個好的作品最終必然是有一個創意過人的綜合把控的,而這種綜合導演能力,體現了一個設計師的基本素質。


《返回大氣層》這個系列最后的平面呈現、動態呈現,都把元素的最大潛能發揮到了極致。平面上,武田很會利用光線,這組作品甚至可以說有一半是光的作品,光在透明材質上的折射、反射,給了作品新的輪廓與氣質,光線切割到哪里,作品的輪廓就轉變到哪里。而動態實體上看,尖銳元素的密集使用,使人感到咄咄逼人的視覺和情感沖擊力,“透明”卻又附加給這種咄咄逼人一種霧化的效果。背景調性最大化的干凈純潔,給了整個作品一個“萬軍叢中取上將首級”的焦點集中效果。
“服裝常常都是由有形有質的材料制成,與環境的邊界也清晰可見。因此我就想做一些東西——你看不見它從哪里開始,也看不見它在哪里結束。”關于來自于云的主題靈感,麻衣子無意太過解釋,她說她就是喜歡云霧繚繞在頭肩的感覺,卻不想在作品里直接抄襲云霧松軟的樣子。事實上這個概念的實驗在她進入皇家藝術學院攻讀碩士的第一年就開始了,只不過當時的創作更重視功能,而邁入畢業季后則轉向抽象創意。
“云”概念后期,她用精巧的技術實現了局部“豪豬毛”的形態與整體“云”狀的和諧統一。漸變色印刷醋酸纖維楔刺,用銀環作為固定點編織丙烯酸樹脂薄片網,做成了一種可以立于肩頭,甚至包裹過胸的“頭飾”。頭飾結構靈活,可根據穿戴者的輪廓和行為改變;此外,羽毛的飄逸輕柔感實現在了鋒利尖銳的材質和造型上,矛盾造成了更和諧的統一,令人過目難忘。整個的造型完全地模糊了頭飾與服裝的邊界、服飾與人的邊界,讓“頭飾設計”以陌生姿態出現在人們眼中,也算麻衣子的一大心機。
穿上一個小戲臺
說到組織方式的概念靈感與自己的整個設計追求,武田麻衣子聊起了歌劇《沙灘上的愛因斯坦》。這是意象劇場代表人物羅伯·威爾森出品的一部著名的后現代歌劇,演出持續四個小時無中場休息,歌詞簡化到“Do re mi fa so”,情節單調得讓人昏昏欲睡。但《沙》劇就這么從1976年至今盛演不衰。
對麻衣子來說這是一次很難言說的體驗,她甚至先后在倫敦和阿姆斯特丹看了這部歌劇兩次。演員像機器般在場上重復不斷地移動,滿頭大汗氣喘吁吁,乍一聽這似乎有點像極簡主義音樂中的循環法則,再一看作曲者,果不其然,是大名鼎鼎的菲利普·格拉斯——極簡主義音樂最有名的代表。
眾所周知羅伯·威爾森極擅長舞臺意象的營造,他的任何一幀舞臺劇照都可以讓人凝視半晌,浮想聯翩。而提起菲利普·格拉斯,大家腦中浮現的多是一段不斷重復的環狀旋律。極簡主義音樂最大的特征——持續的反復被用在《沙灘上的愛因斯坦》里,給了武田麻衣子相逢恨晚的感覺。



于是,同樣尊崇“持續反復”原理的“豪豬毛”編織手法誕生了,單位元素的不斷重復累加,達到相當規模以后形成了震撼人心的效果。這就是《沙》劇給武田麻衣子的巨大啟發,也是后來讓她聲名鵲起的獨特個人風格的重要成因。
不知道是不是同樣由此而來,“戲劇氛圍”成了武田麻衣子反復強調的關鍵詞。她說她希望穿戴她的作品的人們能在周圍創造一種超現實的戲劇氛圍,讓穿著它們的他們成為一個微型舞臺:“刺猬也好,毛毛蟲也罷,還有針灸,很多人給了我很多有趣的反饋。我就是希望我的作品能夠帶給人那種神奇的感受。”而頭飾這種原本從帽子發展而來的東西,最初作用和含義被一再模糊掉了。
英國的王室佩戴金冠,日本的皇室佩戴軟帽——對于地球上許多民族而言,頭上的裝飾原本除了是對隆重場合的尊重,還是一種象征意義,它能讓一個人瞬間變成另一種色調、人格與階層。而來自東瀛的武田麻衣子,對于頭飾(或者說帽子),有沒有一些基因里的情結?對此,麻衣子回應說她不喜歡將民族風格太特意地植入作品中,認為“太明顯,太容易了”。
但盡管如此,她仍舊覺得自己的作品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日本味,這是潛意識反饋,與她的意圖無關。這里面有個有趣的反抗與順從的關系。“在日本,極少外來移民,人們的外觀都很相似,不只是發色、眼睛、膚色,包括三觀都很類似。這種大的雷同下,反倒更難做自己了,常常會覺得自我被大眾淹沒。所以搬到倫敦后,我反倒覺得自己更像個日本人。”她似乎并不樂意強調出身的作用,對她來說,一個日本人在日本,反而更是一種束縛,有些本質屬性和自我,反倒是離開了母體土壤才得以發掘。
武田麻衣子認為自己是個慣于苛刻地自我批評的人,倚仗推敲甚于倚仗先天。一個設計實現下來,從主題概念落實到具體實施方法,再到精密地反復糾錯這一繁瑣過程,她都不厭其煩地做著機器般的計算和權衡,在這個過程中,要保持不讓整體概念打折,是一件很難的事。而我們看設計的方式,從只看設計里的視覺,到看設計里的良苦用心,再到從設計師背后經歷里挖掘蛛絲馬跡,也有點像一個設計實現的過程。從風格讀到針跡,最難的仍舊是記得引發這個設計的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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