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衣粗食
那年暑假,在一個偏遠的山區初中,我考了全校第一的好成績。老師說,只要我能繼續保持這樣的好成績,考上一所好的中專學校不成問題。那些年,能上中專學校是我們這些窮孩子的最高理想,因為,從中專學校畢業的學生,都能謀個國家機關的工作,就再也不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了。
而這時候,大姐正在讀高中,大哥和我在同一所學校讀初中,家里已經是負債累累了。母親為了我們三姐弟讀書的開銷急白了頭。而繼父只知道喝酒,從不拿錢給我們姐弟讀書。
恰巧這時候,鄉里的農貿市場設了個收廢品的小店,只要誰家有廢棄不用的塑料桶、鐵耙子、厚紙片……都可以賣給小店。當母親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欣喜不已,她決定閑暇時候去撿廢品換錢,這樣一來,可以改變生活的拮據,多余的錢還可以給我們交學費。
一個暑假過去了,母親撿來的廢品堆滿了一間舊屋,用板車拉到廢品店去,換得了50多元錢。母親很高興,因為這些錢夠一個人的學費了。
看似一切都在慢慢好起來,怎料,那夜我就聽到了母親的嘆息聲。原來,撿廢品的人越來越多,即便母親每天走上幾十里地,撿來的廢品也換不到幾個錢。
看著母親緊縮的眉頭,我也無計可施。有一天,我放學回來,趁著月色回家的時候,看到學校靠山腳的圍墻有一扇虛掩的木門,有人從那扇木門溜到學校去撿廢品。學校平日里是不容許外人進出的,所以散落的廢品很多,只有等到寒暑假臨近,老師才組織學生進行一次徹底清理,清理出來的廢品由校方統一處理。
我回家悄悄把這事告訴了母親,母親怎么都不愿意,母親覺得這是小偷行為,不可取。
就在我相信了母親不會走進那扇門去撿廢品的時候,學校突然出現了一條爆炸式新聞:附近村婦黃曉,道德敗壞之極,連學校的垃圾也偷。我頓時頭嗡嗡作響,感覺后背有無數雙手在撮脊梁骨,涼颼颼的。很多同學還故意從我面前走過的時候,拿出一張舊紙片使勁一扔,再做一個怪怪的動作來羞辱我。
幸運的是,校長知道我家情況后,特許了母親去學校撿廢品,還允許母親白天來。我正為母親暗自高興的時候,新的煩惱接踵而至。母親那弓起脊背,臟兮兮的樣子,經常出現在學校的垃圾桶周圍,成了同學們茶余飯后的熱門話題。“垃圾王”“爬屎蟲”這樣惡心的外號都扣在母親頭上,扣在我頭上。
我雖理解母親的難處,但,終是忍無可忍,在一個冬日的夜里,我央求母親:“你就別去學校撿廢品了,同學們都知道了我有你這樣一個母親……”
母親嘆息了一聲:“我以后注意點,等天黑了再去吧。”
后來,母親只是夜深人靜的時候走進學校,在月色下小心翼翼地撿廢品,再摸黑回家。
不知不覺,我已經初中畢業了,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地區中專學校,一時間成了山溝里的大新聞,母親逢人便說:“今年我兒子考上了中專學校了。”
但,家里的窮日子,并未因為我考上中專學校而改變,相反,高額的學費和生活費,給母親添加了新愁。
母親出門撿廢品的時候更多了。
有一次,放暑假,我從學校趕回家,但是我在家里沒有看到母親,尋遍了菜園子也沒有看到母親。臨近中午了,炙熱的太陽悶得人透不過氣來。母親怎么還不回家呢?不會是去學校撿廢品了吧?我轉念一想,拔腿就往學校跑去。
天啊!母親和裝廢品的蛇皮袋一起從那扇木門跌了出去。原來,那扇木門后,就是一條兩米多寬的壟溝,上面是兩根杉木架起的小橋,就是走過去都得小心翼翼,何況母親還背著一蛇皮袋廢品。母親癱坐在壟溝里,臉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母親的左膝蓋骨摔脫臼了動彈不得。
我的眼淚頓時嘩嘩地流了下來,我跳到母親身邊,使勁把母親推出壟溝。
當村衛生所的醫生趕來,為母親接好骨頭,上藥的時候,我才看清母親膝蓋上累累的疤痕——那都是母親出門撿廢品時摔的,我撲在母親懷里,泣不成聲。母親拍了拍我的肩膀說:“不要難過,日子總會好起來的。”
從那以后,我再也不怕人知道我有一個撿廢品的母親了。每次從學校放假回來,我還幫助母親整理廢品,和推著板車去農貿市場賣廢品。
因為,我懂得,母愛從不卑微,我們不必也不應因為母親的卑微之舉而自慚形穢。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