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花漫天，想念你

艾科

1

也許，江小飛生來就是與我為敵的。

那是高一新學期開學，老師已經按照新生名單表隨機排好了座位，新同桌們早已歡聚在一起，嘰嘰喳喳地討論著學校里的一切，唯獨我的旁邊空空如也。到目前為止，我只知道，我的新同桌叫江小飛，我還從班里熟悉他的初中同學那里得知，這個姍姍來遲的家伙，是一個沒心沒肺、熱情大方、又滿嘴跑火車的豬頭。有同學戲謔我說：“與這樣的奇葩為鄰，是你八輩子修來的‘福分”。聽了別人驚天地泣鬼神的描述，我當即就想找老師調換座位，但轉念一想，我連江小飛的真身都還沒有見到，就急匆匆地央求老師調換座位，理由也太不充分了，還是先觀察觀察再說吧，等我真正搜集到了他的“惡習”證據之后，待鐵證如山時再去找老師也不為遲。于是，我打開書本，有些忐忑地期待著這位瘟神的到來。

上課的預備鈴聲剛剛響起，才見一位胖墩墩戴著黑邊眼鏡的男生飛跑著進來，他剛進教室門就急赤白臉地問：“這是高一（2）班么？”旋即引來眾人的哄笑。我嗤笑這個肥頭大耳的男生真是沒心沒肺，門楣上不是明明寫著班級序號嗎？只見他走到第四排的座位上，駐足，然后在我的旁邊坐了下來。他屁股落座的瞬間，頓時掀起一股狂風巨浪，將我固有的領空和領地，活生生地掠去了一大半，而且他身上還莫名地散發出一股難聞的怪味。他笑著輕輕地問我叫什么名字，我將頭轉向另一邊，不予理會。而這個大大咧咧的江小飛，居然一點都不生氣，依然笑呵呵地打開書本，全神貫注地等待著老師上課。

語文課上，老師正在繪聲繪色地講述新學期的注意事項和教學計劃，身邊的江小飛居然偷偷摸摸地從書包里掏出零食，像饑餓的老鼠一般，膽戰心驚地邊盯著老師，邊用書本擋著嘴巴“隨機作案”。

太大膽了，居然上課偷吃零食！我輕輕地咳了咳，他居然像木頭人一般絲毫沒有察覺到我的不滿。這頭該死的肥豬，不僅在有形的領土與領空上對我進行燒殺搶掠，還從無形的精神上對我進行萬般誘惑，難道我不餓嗎？難道我不愛吃零食嗎？就不能考慮一下同桌的感受嗎？真是討厭至極！

2

我終于搜集到了江小飛上課偷吃零食這樣一條犯罪的證據，于是下課后屁顛屁顛地跑到班主任辦公室，極力要求他給我調換座位。班主任語重心長地問我緣由，我幾次想說江小飛上課偷吃零食、身上還有怪味影響我聽課的注意力，但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即便不愿和他成為同桌，也沒必要落井下石。

我說反正我就是不愿意和江小飛同桌，你給我調到哪里都行，哪怕是靠教室拐角里的偏遠地帶我也認了！

班主任撲哧一笑道：“真有你的，你居然把最拐角的座位稱作偏遠地帶？教室里每個座位都是一樣的，大家都在同一個班級里學習生活，何來偏僻之說？如果你說不出個子丑寅卯來，我是不會給你調座位的。”

我無功而返，但我找班主任“伸冤”的事情早已傳到了江小飛的耳朵里。

回到座位上的時候，他心平氣和地問我：“你到底不喜歡我哪里請直接告訴我，我加以改正就是了，干嗎非要去告狀啊？”我沒好氣地說：“誰說我去告狀了？我連你的一句壞話都沒說！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好不好？”

江小飛見我出言不遜，便無趣地打開了文具盒，天啊，我居然發現他文具盒里也放了山楂片，真不愧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吃貨。幾番盤問后見我真的沒有告狀，他笑瞇瞇地說：“鑒于你沒有出賣朋友的份上，放學后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包你喜歡！”

我甚為不屑，一頭小胖豬是要把我帶進豬圈里覓食嗎？不過如果他能因此感恩戴德地請我吃東西，倒也不錯哈，咳咳咳。

3

終于放學了，江小飛騎著單車載著我順著長江中路一路疾行，大約騎了二十分鐘突然往右一拐，背著門衛進了一所本市最有名的大學里。

我緊張兮兮地問：“你帶我來這里干什么？這里可是高等學府，人家一看校服就知道我們不是這里的學生。”江小飛邊騎車邊興奮地說：“你怎么一點都不開竅啊，誰不知道這里是高等學府？但是三年后，咱們不也是這里的天之驕子了嗎？你想不想考到這所大學來？”聽了江小飛大言不慚的誓言，我瞬間像蔫了的茄子一般，將頭垂了下去，悄聲說：“這所學校，可是全國985高校啊，憑你我目前的成績，我看還是算了吧，不然會死得很慘。我只要能考上本科院校就心滿意足了，可沒有你這么大的宏圖偉愿。”江小飛狠狠地鄙視了我一把，他信心滿滿地說：“我，江小飛，今年16歲，19歲那年非考上這所大學不可！”

說話間我們來到了一條叫做櫻花大道的校園主路上。天啊，主路兩邊都是粗壯繁茂的櫻花樹，漫天的櫻花在金燦燦的陽光下散發著沁人心脾的幽香。櫻花樹下，那些青春時尚的大學生朋友三五成群地相伴而過，還有幸福的情侶手挽手背著書包上自習，一個男生將手里的薯片遞到了女生嘴里，彼時，我的臉頰上，瞬間飛起一抹紅暈。

就在我意亂情迷的瞬間，江小飛說：“看這里！”我回頭的剎那，只聽咔嚓一聲，他用手機將我的影像定格在了這漫天飛舞的櫻花林里。江小飛說：“等這張照片洗出來就放在你的書桌上，以激發你將來報考這所大學的動力。”

我突然發現，一直討厭的江小飛，內心深處原來蘊藏著這么強大的能量。

我說作為同桌，我必須給你提提意見：第一，以后盡量少吃零食，瞧你都快變成小肥豬了；第二，上課要注意聽講，不能分心；第三，你要幫我補習英語物理化學生物和數學，這些都是我的弱項。

江小飛佯裝夸張地說：“天啊，你有那么多弱項啊？還有強項么？”見我怒不可遏，他旋即拍著胸脯道：“歐拉，沒問題的啦！”

4

我不得不說，江小飛還是超有毅力的，果然從第二天開始，他就不再偷吃零食，至少沒有當著我的面進食。雖然平時吊兒郎當，也不見他怎么學習，但每次考試他都穩居在班級前五名的英雄榜上，所以他在同學面前，漸漸成了公認的男神。而孤傲的我，卻被人冷落到了幽暗孤僻的拐角處，哀傷自憐。用波谷與波峰來形容我和江小飛在班里的成績排名，再合適不過了。endprint

那天放學后，我請他先幫我補習一下今天新學的物理課內容再回家，孰知他卻慌張地說：“對不起，今天有事，明天幫你補行嗎？”我不悅地問他能有什么大事居然比給我補課還重要？他卻只字不提。我惱了，而他，卻毅然離我而去。我開始糾結還要不要和他做朋友，為了一探究竟，我尾隨著他來到了一個街角深處，不禁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

原來，江小飛有時身上散發出一股難聞的油煙味，不是他不講衛生，而是在幫擺燒烤攤的父母做燒烤生意。這么幼小稚嫩的雙肩，居然在我的嗤笑冷諷中，默默地挑起了那份堅強有力的人間孝道。即便如此，他在那些生活富足的同學們面前依然積極、陽光、樂觀、闊達，毫無卑微之色。只是我不甚明白，既然生活如此清貧艱難，為何還要偷吃零食？

第二天輪到江小飛值日，這天放學后，趁他打掃衛生的時候，我悄悄地來到那個街角深處，一口氣買了很多烤串，然后大快朵頤起來，并借機和江小飛的媽媽搭訕說：“阿姨，您生活這么艱苦，您的孩子會不會也跟著受罪呀？”阿姨抬頭笑著回答說：“我就是怕我的寶貝兒子跟著我們起早貪黑地遭罪，別看他胖但體質不好，之前的他要比現在還胖很多，自從不幸得了甲亢，體制越來越差，也越來越瘦了，而且每天都會比正常人容易饑餓，所以即便生活艱難，我也會經常給他買些零食，讓他帶在身上以備不時之需，起初他怎么都不肯吃，后來是在我的極度生氣之下才勉強答應吃的。其實我知道，他不是不餓，而是想給家里節省開支。但后來不知為什么，零食吃得越來越少了。”

我終于明白了其中的緣由。吃完烤串，約莫江小飛快回來的時候，我悄悄地離開了燒烤攤。

后來，逢江小飛值日的時候，我就會去燒烤攤買烤串吃，久而久之便成了那里的熟客，這一點，江小飛從未發現過。

5

轉眼高三了。江小飛的成績始終保持在前五名的行列，而我在他的幫助下，成績也突飛猛進，基本在班級前十五名左右徘徊。每天看到書桌上那張他給我拍的背景是櫻花的照片，我就會想起我們的青春誓言。

備考的學子每天都像陀螺一樣不停地旋轉，日子也在這樣匆忙的旋轉中來到了高考的驛站。考試前一天，江小飛給我發了一條短信：“記得那片花海。”我回復道：“以及花海中兩個傻乎乎的孩子的青春夢想。加油！”

高考結束后，江小飛問我報了那所開滿櫻花的大學了沒有？我點頭微笑。他又問我：“為什么每周都在我值日的時候背著我去我媽媽那里買烤串？”我詫異萬分：“你怎么知道的？”他笑說：“紙是包不住火的，有一次，我提前打掃完教室衛生后，去媽媽的燒烤攤幫忙看見的，但我沒有過去戳穿你，而是等你離開以后我才出現，因為我明白你的心思。”我笑說我能有什么心思啊？他認真地說：“你是看我每天都幫你補習功課，看我和我爸媽擺地攤勞累，還知道我得了甲亢，才用買烤串這樣微薄的方式默默地幫我的吧？”我沒有言語，因為我的心事，早已被他看透。

回到家里，看著那張以櫻花為背景的照片，照片上的我面帶桃花，欲語還休，而現實中，熱淚卻已簌簌而下。因為，江小飛不知道，鑒于分數問題，我填報了與他所鐘愛的那所大學一路之隔的外語學院。江小飛大約也不知道，只有這樣，我才能以自己最大的努力，留在與他所在的同一個城市最近的地方默默堅守。

這樣，想一個人的時候，就去對面的大學里看一看那里的櫻花，以及櫻花樹下，曾經飛逝而過的純美青春。

安徽省合肥市長江中路221號安徽省人民政府辦公廳《安徽省情》編輯部endprint